第二十五章（1/2）

回程途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生平第一次萦绕在旱魃的脑际，这个想法便是：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一度冷酷无情的彪形大汉多年来一心一意只为钱财奔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视别人的生命为草芥，视自己的利益为至宝。而现在却突然考虑起生之意义来了。这就好比一个过惯了花天酒地、骄奢淫逸生活的妓女突然有了从良的想法，一个双手沾过无数畜生鲜血的屠夫看到捆住腿脚横躺在砧板上的被宰羔羊的眼泪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一个砍过不计其数个头颅的刽子手对准受刑者的脖子举起刀的一刹那手臂突然瘫软了。这一石破天惊的想法不仅让听到的人感到惊诧不已，也让产生此想法的当事人感到震惊无比。

旱魃便是如此，当他意识到一个令他浑身战栗的想法突然冒出来时，他下意识的踩了急刹车。他忘了自己此刻正疾驰在高速路上，这一不过大脑的鲁莽行为很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车祸事件，让他车毁人亡。但那一刻，他不可能想到这一切，如果他能把一切都考虑的那么面面俱到、巨细无遗，这种与他之前的人生背道而驰的想法也就不可能攫取他其他的欲念而从此后改变了他的一生。幸亏，在他刹车的一瞬间后面没有逼近的车辆，他才幸免于难。其实，几乎是一踩刹车，旱魃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只听，他喊了一声“该死！”，与此同时，飞快的瞥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路况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在经过一阵昏眩的心惊肉跳后，吧嗒一声落回了原处。“看来在潜意识里我真的有点厌恶起自己劣迹斑斑的生命来了，要不然，为什么会在高速公路上干出这种连白痴都不会干的事情！”他一面重新启动车子，一面想。这才意识到，那一刻，他浑身冒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旱魃的思想之所以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因为生活的复杂和人心的难以揣度突然让他感觉身心异常疲惫。他意识到，从古至今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一种恃强凌弱、贫富悬殊的现象，使财富的占有者横行霸道、有恃无恐，而使普通老百姓终其一生过着一种毫无希望的灰暗生活。事实上贫穷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财富的霸权主义使贫穷者的斗志在某种不温不火的压制下毫无用武之地。这就势必导致富者更富，贫者更贫。但众所周知，财富又是德行的包袱。于是，社会的支配者背着这个无形的、沉重的包袱佝偻着身子，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顺势而下成为一批毫无德行的利己主义者，这种乌烟瘴气的局面，这种败坏社会风气的隐患便使人之初最纯良的本性逐渐的被一种充斥在生活中的不平等现象影响的面目全非，甚至于扭曲的连魔鬼见了都要甘拜下风、退避三舍。

“是的，的确是这样，这就是社会现实，这就是老百姓不得不面对的最真实的生活。难怪那个善良的农夫说人性是不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的，他所指的人性也许正是这种冷漠的兽性。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发现这些呢？为什么我以前对一切都可以熟视无睹呢？那是因为我的生活就是被兽性支配着，我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恶人。是的，多么可悲，多么可耻。”车子又飞驰前进时，这个决定弃恶从善的汉子不禁这样想道，“我所效力的团体表面上看起来一派和睦，私下里却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为了一己之私可以把别人像拍一只苍蝇一样拍在命运的悬崖峭壁上，心狠到让其永不得翻身。这阴暗、卑鄙、可耻的一切虽然我一直有目共睹，但因为见惯不惊便不以为意，但此刻，当我全然获悉了仲馗的阴险狡狯，把别人的命运当做自己的玩物，为自己恶贯满盈的人生增添无限的乐趣时，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我知道这是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一刻不停的灼烧着我的那颗曾一度麻木不仁、冷酷无情的心。”

这样想着，旱魃自己虽然不觉得，但他的内心已经有了质的改变。这种改变便是：曾经那个对主人的吩咐唯命是从的奴才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与他势不两立的敌人。尤其是，当他把男人的软弱无能和农夫的淳朴善良与仲馗的累累罪行进行对比后，那种势不两立的决心就更加不可动摇了。他决定反抗、背叛。因为他良知的觉醒和道德感的鞭笞使他再也看不下眼了，更别说继续沆瀣一气。于是，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任何人都应该在某一时期反躬自省、认真斟酌的问题便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他的思想深处。

“为了爱？为了恨？还是为了责任？为了义务？亦或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旱魃一边驱车前进，一边漫无边际的想道，“那个农夫活着是因为他的生命要求他活着，那个男人活着是因为毒品可以让他享受短暂的极乐世界般的快感，而我活着似乎只是为了充当一件会说话，会行动，会办事的工具而已。我活着似乎只是为了满足别人层出不穷的要求。以前是满足仲馗的要求，现在是满足他妻子的要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不知不觉中便习惯了自己的这种卑微而低贱的身份：堪比一只看门狗，时常摇尾乞怜、唯命是从，只是为了博得主人阴晴不定的欢心。事实上，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掐断仲馗的脖子，”他的思潮像惊涛拍岸翻起的滚滚浪花一样继续汹涌不断的翻滚着，“没错，掐断他的脖子，可我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一度认为跟随他是我的荣幸，而且，如果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有什么价值，就好像离开他我就无法生存一样。人的思想一旦糊涂起来比毒药都可怕，毒药致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人死了对周边的一切也就无害了。而思想一旦五迷三道起来，不仅会蒙蔽人的理智，而且会搅浑人的意念，使人像禽兽发狂一般干出疯狂残忍、冷酷无情的行为。当自己变成了禽兽不如的东西，便不会恐惧，也不会害怕，只会变本加厉、不顾一切的往前冲，直到一个跟头栽倒在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祸窟里，才会消停下来。”

夜幕降临了，凉爽的风顺着摇下的车窗携带着一股花香和青草混合味的潮气扑打在旱魃的身上，他觉得沁人心脾，倍感舒心。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夜晚，而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我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看着夜幕寂然无声的覆盖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沿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思考着一些他终其一生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人活着，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犯罪，这些恶行有的罪大恶极，该被五雷轰顶、碎尸万段，像那些贪污腐败到人神共愤程度的官员，有的却是无心之过、纤芥之失，像那些努力过活的下层人民；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在睡梦中依旧会在潜意识里所思所做一些白天看过、想过、做过亦或者想过却不敢做的事；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想尽办法借着工作、消遣和娱乐的借口努力逃避真正的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的生活。而这便是人生。那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违背善之本意而去犯罪呢？有人说金钱是万恶之源，哼，这就是人厚颜无耻的本性，脸不红心不跳的把自己的过失一股脑推在替罪羊身上。金钱是万恶之源？这是多么可笑的恬不知耻的推托之词。货币原本只是为人所用，是人的意志强行把自己贪婪的本性强加在货币的身上，于是无辜的货币就成为人类贪得无厌的象征。似乎金钱在哪里聚拢哪里就是罪恶的发源地，殊不知，是贪欲在哪里膨胀，金钱就在哪里遭殃。因为当金钱身不由己的为贪欲效力的时候，是它最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有哪个人见过一个丧尽天良的贪污犯能把利用贪污腐败囤积的金钱用在合适的所在，这些钱要么被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掘地三尺藏了起来，变成连粪土都不值的冥币一样的累赘之物；要么就是大兴土木建豪宅，却很少回去住；要么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国外，为别的国家做了殷实的嫁奁；要么就是掷巨资，为自己实质上臭名昭著的名誉盖一座金灿灿的掩体，让始终是骑墙派忠实的拥护者——媒体——歌功颂德。该死的贪欲！”他不禁咒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