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为了一个和我毫不相干、从未谋面的死人，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发了一通牢骚后，他终于开始考虑自身的问题了。“仲馗是那么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贩毒是罪大恶极的行为，我为什么要明知故犯？那是因为我有一颗贪婪之心，这颗心像魔鬼一样驱使我做一些在自己清醒时都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的勾当，死十万次都不足以肃清罪念。哦，该死，这样的我活着真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过新的生活。”

可是，一个习惯于为恶的人如何靠自省获得新生呢？旱魃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一路上之所以思考了这么多，是因为仲陌的那种他无法了解的生命现状，他的死，仲馗的暗度陈仓、金蝉脱壳，以及男人的咎由自取和农夫的淳朴善良、忠厚老实，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实际上每一个都是自己命运的策划师，就看你依着人之初的本性如何度过这一生。快乐幸福的时候，一生并不漫长，但痛苦绝望的时候，一生也不短暂。但如何生活，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生活却决定了一个人是快乐幸福的指数多，还是痛苦绝望的比例大。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贫穷劳苦但却知足，那么他的幸福指数一点也不比富有安逸却不知足的人少。

“这就是知足常乐的馈赠。”旱魃兴致勃勃的对自己说，“是的，我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我必须改变。可如何改变？”他又问自己，“首先我必须金盆洗手，悔过自新。但是，仲馗虽然和我无冤无仇，但他恶贯满盈，却依旧在逍遥法外，我不能坐视不管。我知道警察一直在盯着他，但由于他老奸巨猾总能逃脱法网的追捕，那些比傻瓜白痴聪明不了多少的警察也无能为力。现在，仲馗被大张旗鼓的埋在了墓穴里，他们就更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一群吃干饭的无能之辈！”他暗自讥讽道，“既然我决定痛改前非，我就不能全身而退，再说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的罪行那么多，即便侥幸逃脱正义的审判，也无法逃脱良心的自责。罢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对一切不法行为听之任之了，我必须想办法让仲馗落网。那么，势必要让他现身。现在他演了这么一出金蝉脱壳，很有可能会逍遥法外一生。不，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这是良知和道义不容的事件。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命运虽无常，也自有她的规律。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一定逃到国外去了，我知道国外有他制造毒品的基地。而且他用万恶的手段把聚财一生的积蓄也骗到了手里。啊，这个罪大滔天的恶人，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种，这个狗娘养的社会的蛀虫，虽然我用最狠毒的话在骂他，但我知道自己和他一样该下地狱，被地狱之火焚烧，被地狱的硫磺熏蒸，被恶鬼抽打，被九头怪啃咬。我发誓，如果不让他匍匐在法律的脚下，被正义的权杖审判，我誓不为人。可是——”他犹豫了，因为他不得不犹豫。虽然他想以满腔正义的愤怒和微弱的一己之力摘除这个社会的毒瘤，挖出这个时代的祸根，却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不停的问自己。夜越来越浓了，他看到满天繁星点缀在深邃的苍穹。“静下来，我狂躁不安的心静下来，对，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办法总比问题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首先，我将计就计，回去告诉云韵她安顿给我的事我已经分毫不差的为她办好了。然后若无其事的就像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发觉一样继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仲馗虽然不爱他的妻子，但她毕竟是他的老婆，还有两个孩子，再说这三个人是他在这人世上唯一的牵挂和联系，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把他们接走的，这是肯定无疑的。可是，如何才能让他以活生生的仲馗的身份现身，不得不用满口谎言的嘴为自己的起死回生找一个不那么虚假的借口呢？如果诱饵不诱人，仲馗是不会轻易上钩的，他可不是一条看见随便什么诱饵就会盲目上钩的蠢鱼，他比狐狸的祖师爷都狡猾百倍，他的心就是阴谋诡计的培养基。他这个狡诡之徒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只看重利益，不看重人情。难啊，真的是太难了。”

有一天，在旱魃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真切，沙哑、动听，声音的主人似乎带着勉为其难的苦涩笑容始终在不厌其烦的陈述这样一个意思：真的好难那！但她却没有表达清楚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为难。每次当这个声音触不及防的，与其说是出现在他的耳畔，倒不如说是出现在他的脑际的时候，旱魃就立刻集中注意力和记忆力想回想起他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以及见过说这句话的女人，但他始终想不起来，因此也就不知道她是谁，究竟想对他预兆些什么。有一段时间，这个声音像个幽灵一样总是突然冒出来干扰他正在做的事情，但有一段时间又突然听不到了。

现在，也就是旱魃想重获新生的这一刻，他灵光一闪，觉得那个声音也许预兆的正是这一刻。因此，他莫名所以的精神大振。

“怎么办才好呢？”他继续殚精竭虑的想道，“我不怕违背他的意志，被他发现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只怕我撼不动这座罪恶的大山，更可恨的是，我曾经竟然是这座大山上的一株丧心病狂的毒草。该死，该死的欲念，该死的罪恶，该死的人心。怎么样才能让他忍不住回来呢？正义指引我。对了，玫瑰天堂，没错，这个地方始终是他的心病。他已经不在乎利用这个地方究竟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他只在乎自己曾经的失败，这是他这种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人的弱点。那次失败始终让他耿耿于怀，对陈白堕怀恨在心。如果我能打破这个僵局，挽回他的颜面，他很可能会回来的。没错，我们的身边一定有他安插的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他就像亲眼所见一样一清二楚。眼线，究竟谁会是他的眼线呢？尤达，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律师，一个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的阴险小人。一定是他，那份遗嘱本来就有问题，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根本就不是遗嘱，而是一份事先拟定好的企划书，这份企划书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为钱财不顾一切的傻瓜为他继续奔命。该死的老狐狸，一条居心叵测的野狼。我们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笨蛋，大家都上当了，而我却身先士卒，起了最该死的表率作用。我现在真该把车开到深渊里，自己解决了自己这条卑贱的命。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一直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的好。对人对己都是好事一桩。”他试图打转方向盘，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做太草率了，“我的生命虽然轻贱，我虽然该死，但在幡然醒悟后，还是应该尽可能做些好事来弥补一下以前的过错，这样万一下了地狱，也有洗涤灵魂的机会。愚钝的大脑，关键时刻掉链子，动起来，想办法，出点子。你不是已经想到玫瑰天堂了吗？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对了，听说陈白堕已经卧床好几个月——这一定也是报应天谴——生意交给她那个娘娘腔儿子打理了。一个喜欢男人的毛头小子也许比他母亲好对付。如果把玫瑰天堂拿下来，我就不相信这个死去的人不会心甘情愿的从坟墓里钻出来。”

人生多么奇怪呀！一个偶然事件却让旱魃这个一生都在为利益奔命的人突然想迷途知返了，突然想做点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事来了。可是，他的意图虽好，却不可避免的要以牺牲别人的福祉为代价。尽管他现在还没有想到如何去和玫瑰天堂新的掌门人周旋，但他的潜意识已经把永恒考虑在内了。因为，不管任何形式的爱情，首先走的是眼，其次才会走心。在爱情的世界里，良好的容貌始终占绝对优势。旱魃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因此，他回去后，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了云韵，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答案回答了云韵的一系列问题，然后便开始一门心思策划引诱仲馗出穴的阴谋了。阴沟里翻船不外乎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仲馗也许做梦也想不到，他最终的覆灭不是因为其他的任何原因，而是自食其果。他处心积虑为自己的人生建造了一座既会遁地，又会飞翔的掩护体，未曾想到，却栽在了他豢养的心腹和他设置的一颗棋子的手里。而这亦是命运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