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2）

一世有个不成文的准则，即越是睡不好越要精神抖擞的去上班。她的倔强，她的骄傲，她的自尊不容许她在别人面前露出大龄独身女子憔悴的一面。因此，几乎是五点半的闹铃一响，她便立刻爬起来。尽管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脑袋像顶了座山一样沉，双脚像拉了磐石一样不灵活。她还是断然的离开床，照例先把闹铃关了，再打开灯，然后走到厨房喝一杯温开水，又走进盥洗室照照镜子，把蓬乱的头发扎起来，拍拍脸颊，用凉水洗洗脸，清醒清醒大脑，继而回到卧室，换上跑步装，穿上深红色的跑步鞋，系好鞋带，像往常的这个时候一样走出家门，没入清亮色的晨曦之中。

于一世而言，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个奋进的时刻——一日之计在于晨。最近几年，在她的生活中时常有两种矛盾的情感在互为交替：某时，她热爱这个时代，热爱这个时代的辉煌、先进、开放和科技，尤其热爱新一届领导人造福于明的宗旨，那种感情是那么强烈、激越，简直溢于言表；某时，她又痛恨这个时代的虚无、喧嚣、急躁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冷漠，飞速前进的时代似乎把人变成了一台只为生活的机器，而其他的一切人性的崇高情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这台机器需要运转，就需要有零部件，而车子、房子、票子就是其最好的零部件。所有的配件集于一体就是欲望的体现，欲望牵引着人们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因此，一世厌恶这样的时代和这种时代下过活的人们。而今天的这个早晨，走出家门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怀的是第一种感情。

她呼吸着清新宜人的空气，感受着微风习习的凉爽，心里感到异常的满足。自从去年旅行回来，她就学会了知足，知足让幸福感垂手可得。

这是美好的一天。朝阳刚刚露出欣喜的笑脸，把东边的天空染成玫瑰的天堂。极目远眺，晴空万里，朵朵白云像百合花一样点缀在天际的四围和朗朗当空。一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信步走着，思绪平缓如汩汩流动的清泉，从脑海流进心门，在心灵里荡漾，在灵魂里沉淀。在经过路口的一棵百年白杨树时，栖息在枝头的一只喜鹊欢快的叫了起来，叫声清脆而动听。一世忍不住抬起头寻觅喜鹊的踪影，只见它镇静的站在一根枝叶翠绿而繁茂的分支上，扑棱着像两把扇子一样的翅膀，用那双黑豆般的眼睛紧盯着抬头仰望它的人。那种专注的神情，那种探索的窥视，那种不安的游移，似乎表明它对观望之人的意图不甚明朗似的。

一世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如花而明媚的笑颜。

“它对我还不太放心。”她暗自想道，“它害怕我会在这么明朗的早晨冒犯它，扰乱它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我怎么会呢？它是大自然的造物，也是人类的伙伴，是自然之景的点缀，不可或缺，至关重要，我喜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忍心伤害它。它的存在意义重大，它的生命值得被尊重，它的歌声是天籁之音，它的欢叫传讯的是佳音，预示的是福报。”这样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了一通后，她便离开这棵树，离开这只鸟，穿过萧索而冷清的街道，拐上了直通老街的那条路。从路的尽头处一迈上老街，她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她每次在熹微女神的陪伴下经过老街的时候，都看到切面店的门紧闭着，上面贴着白色封条，封条上写着黑色的大字。那薄薄的两条交叉的纸就像十字架一样钉住了她的情感之门，使泛滥成灾的爱情洪涛无法破门而出，只能在门内绝望的翻卷着，冲撞着，咆哮着。这是现如今让她最痛苦的一件事。

“是的，一个星期前，永恒还在里面。只有一门之隔，我却不愿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我不是不懂他的心意，不是看不出他眼神流淌出的情感，我什么都尽收眼底，且心知肚明，可我却熟视无睹，非要自欺欺人。我愿意对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愿意用博爱和仁善在我和别人之间架起一座互助友好的桥梁，却偏偏在他这里找不到架桥的基石。可是，怎么可能找不到呢，那些基石多到都快把我的心压的喘不过气了，每一块基石都有充足的理由鼓励我去立排万难，架起桥梁。良心、道义、仁爱、至善，是的，这些都是牢不可破的基石，但是……”一辆车从她身后驶来，像蜗牛一样慢慢移动着，等待着她能自觉避让，可五分钟过去了她无动于衷，车住不得不摁喇叭提醒她，这打断了她自责的思路。她回头瞥了一眼，立刻侧身站在路边，车子一跃过她，她便又自然而然的摆动起刚刚截断的思绪之线，“但是，我唯独背弃了通向他的努力。只是因为……因为……因为我爱他，因此我害怕流言蜚语，害怕他的靠近会打乱我平静的生活。可是，说到底那些流言蜚语又能把我怎么样？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别人当成笑料又能怎么样？在我孤单寂寞，情无所依，心无所靠时，莫非这些人会同情我？会怜悯我？不会。是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她一动不动的站在路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门，扪心自问，“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观望、踟蹰、犹豫，不愿离开，又不敢靠近。我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呀。当我鼓足勇气试图敞开自己的心门，靠近他，接纳他的时候，理智立刻出来横加干涉，他说‘千万不该这样做，你是明白的，他还是个少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真爱。他的身心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深爱和守护一个人，他的心智还没有纯熟到去维稳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平衡。’是的，理智是残酷的，因为太清醒，但我知道这是对的，我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依恋着他，却既怕伤害他，又怕伤害自己。最主要的是，一看到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一注意到他那热情似火的眼神，一感知到他那蠢蠢欲动的神情，我就情不自禁的要退缩。现如今，他突然消失不见了。哦！我多么愚蠢呀，竟然忽略了物是人非这个词所代表的那种时不我待的悔恨。哎！”她长叹了一口气，抽离了视线，迈开了步伐。

如果说一世不悔恨那是假的。这个世界尽管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但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遇到挚爱的男人，也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遇到深爱的女人。爱是一件两情相悦的事，但人世界种种的爱情两情相悦的时候很少。很多爱情的瓜熟蒂落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而不是心之所愿和情之所系。一世是明白这一点的。因此，当永恒突然销声匿迹，她与其说是悔恨，倒不如说是绝望。

她孑然一身了多年，不是因为她曾在爱的征途中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确，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曾试着相信、接纳过一两个异性，但最终失败了，而他们带给她的伤害和后来她在社会上一个人摸爬滚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所带给她的伤害比起来简直不足为题。因此，她对男人并不带有个人色彩的偏激看法。她的形单影只只是因为她所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走不进她的心门，打不开她的真爱之锁。单仁曾苦苦的等待了她五年，但他依然挤不进她繁花似锦、磅礴雄浑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