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始终深爱他的妻子从刚结婚不久便看出来，自己的丈夫，这位博学多才、目光远大的青年依据约定回来和她结婚后悔了。尽管他对什么都守口如瓶，但她还是看的一清二楚，婚姻削弱了他创造伟业的雄心，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理想世界中的一切都被现实摧毁了。她屡次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谈一谈，但每次都不敢走进他的书房。她不知道他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究竟在干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和丈夫总是不能很好的沟通。她的理解力有限，表达能力也不强，很多时候都听不懂丈夫小心翼翼说出的一些委婉含蓄的话。他所看的那些书，她连书名有时都看不懂。而她热衷的电视剧，他又从来不看，他们就这样虽近在咫尺却离彼此越来越远了。最后，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程度。丈夫从学校回来，总是看到妻子已经做好了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剧。随即，两个人（孩子们都住校）面对面坐着，默默无语地吃着饭，整个餐厅里只听到饭菜的咀嚼声和碗筷的碰撞声，以及从客厅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婚姻变成了一潭死水。

乔叟四十七岁这一年。他看出了妻子的心事。她决意和他离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之所以要和他离婚并不是因为不爱他了，而是觉得既然已经牵绊了他大半辈子，纠缠的他毫无作为，她想在后半生给他自由，让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因为他十分理解这一点，因此每当妻子竭力寻找机会和他搭话时，他总是找各种理由避开。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要离婚，但妻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无论对他还是对这个家庭她始终都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她无愧于他，他没有理由这样对待无辜善良的她，难道就因为彼此志趣和思想上的不同，他就要对她做出残酷的事情吗？他做不到。于是，他决定这一生不管怎么样绝不和她离婚。

但她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年龄越大，她越觉得坚持在一起生活只能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在爱的名义下会毁了两个人。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犹豫是不无道理的。当初乔叟履行诺言从国外回来和她结婚，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父母都喜上眉梢，觉得乔叟有情有义，但她却不这样认为。她的心里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思想和眼界上根本无法和乔叟协同一致。在精神世界里她会成为乔叟的负担和累赘，最后，一切都应验了。所以，她认为他们必须离婚，既为了解放别人，也为了拯救自己。但由于夫妻双方缺乏沟通，乔叟一点也不理解妻子的真实想法，只是按着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固执己见。他始终逃避和妻子推心置腹地去交谈。就这样生活依旧一成不变地过着，日子流水一般地消逝着，而他们夫妻二人却越来越孤独，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无话可说。

这一年的年终，某一天从学校回来后，乔叟并没有看到妻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也没有看到餐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他轻声呼唤妻子的名字，但也没有听到回应。他狐疑地走进卧室，看到的却是近乎于《马拉之死》的那一幕。只见妻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一只手耷拉在床沿下，手腕处有一个长长的刀口的痕迹，此刻还在往外渗血，地上已经积了一个血的小湖泊。小湖泊的旁边散落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依然沾着血迹。很明显，妻子在绝望中割腕自杀了。乔叟看到这一幕后，只是脸色煞白，并没有大呼小叫，他的镇定就好像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样。他平静地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放在她的鼻翼出，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当确定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后，他有条不紊地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把水果刀揩拭干净放回原处，然后通知孩子们立刻回来，最后报了案，声称自己失手误伤导致妻子毙命。

孩子们回来后，发现自己的母亲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但身体已经冰凉，而自己的父亲则一言不发地坐在母亲的身边。他们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伤心欲绝、目瞪口呆，随即，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孩子们，是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也对不起你们。”父亲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对他们说，“我已无力去指导你们的生活，因为我连我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你们的父亲这一生是失败的。我希望你们不要步我的后尘。我已经报了案，接下来的余生，我会在牢里度过，我会用余生的时间忏悔我的一生，希求你们的母亲能够原谅我。”

“爸爸，”女儿抽泣着说，“我们知道母亲的死和您没有关系，我们都知道您一直深爱着她，您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扔下。”

“爸！”儿子声音哽咽地说，但这种尽量克制的悲痛之声还是尽显了一个男人的勇气和镇定。“您一直是我的骄傲，到现在依旧是。我一直认为，即便全世界的父亲任我挑选，我也决不会放弃做您儿子的机会。可是，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您和母亲都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正直、最可亲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父亲忧伤地看着儿子，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用悲戚的声音曼声说道：“孩子，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经历，死亡就是其中的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现在你正在面对，虽然我知道不应该让你们面对这样的死亡，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希望你和你的妹妹都能理智地面对。任何人只要活着终究要有离去的一天，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不要太伤心。孩子，你们父母的人生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记住父亲的话，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一个人只要活着就要活得漂亮、活得出彩，不要让个人主义把思想拘泥在狭隘的框架里，不要对任何别的国家存在国籍上固有的偏见，要效忠自己的祖国，但也不要诋毁任何其他国家，如果你认为自己有价值，就要选择看重你价值的平台去奉献自身的价值，不管这个平台来自哪个团体，以及这个团体来自哪个国家，只要他们是出于正直的目的并秉持高尚的追求。不要为自己而活，为世俗的浅薄追求而活，要为了人类共同的进步事业而活，为了同胞的使命和生命的价值而活。总之，千万不要像父亲一样，最终发现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孩子们泣不成声地听着父亲讲话，不时地转过脸看一看可怜的母亲。对于这一切，这俩个年轻人都是这么的无力。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悲伤绝望地听任事态自行发展。警察来抓走了父亲，自此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案件最终滑稽地按着父亲的本意稀里糊涂地结了案。他如愿以偿，被判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