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大约二十几年前，一个博学多才的年轻人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初恋，在英国的剑桥大学深造结束后，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辉煌的前途，回到自己的故乡在一所远近闻名的大学教授物理学。并与自己恋爱多年的初恋女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结为了百年好合。婚后两人生了一儿一女。像所有按部就班敷衍着生活的人一样日子过得简单平静，说不上幸福，但也说不上不幸福。妻子在结婚之前是一位舞蹈老师，教授拉丁舞。她面容俊美，身材高挑，气质优雅，是一位人见人爱的姑娘。怀第一个孩子时，舞蹈便被她逐渐舍弃了，怀第二个孩子时，她便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特长，而一心一意的当起了全职太太。她是个称心如意的好妻子，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教授逐渐的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但很长时间以来，他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有一段时间，当他结束工作，从学院回到家里，若无其事的和妻子打过招呼，吻一吻，抱一抱孩子们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锁上门，满腹心事的背着手不停的踱来踱去。这种时候，他总是会突然站住，愣怔怔的盯着书架上一排排的学术著作而发呆，他觉得自己离真理越来越远了，他陷在世俗的泥淖里，越陷越深，即便现在想脱身，也已经办不到了。

他想起刚结婚时，他信心满怀的认为婚姻和他的科学研究是不相抵牾的。但当妻子欣喜若狂的告诉他自己怀孕时，当孩子用一声啼哭宣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当妻子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没日没夜焦头烂额的照顾这个小生命时，当这个脆弱的天使动不动就嚎啕大哭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天真的一个人，天真到以为自己拥有三头六臂，既可以应付俗世的纷扰，又可以应付科学的严谨。事实上，他不仅没有三头六臂，而且比一般人更不会处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因为在结婚以前他一直过着单调的学院生活，那种生活井然有序、简单朴实，没有俗世生活这么复杂多变。结婚第一年，他便意识到自己虽说是一个对科学研究一腔热情的简单青年，在生活中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脆弱儿童。他又是拥有那种高尚性情的人，绝不会以任何理由怠慢或冷落妻子和孩子，于是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在大学期间所读的爱因斯坦的《我的世界观》。在书中爱因斯坦这样写道：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属于我的国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接近的亲人；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有一定距离并且需要保持孤独——而这种感觉正与年俱增。当初他并没有深刻理解爱因斯坦所追求的这份高贵的孤独，但现在他理解了，也懂了。一个人如若想为自己的祖国，想为祖国的人民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保持孤独是必要的，而且是势在必行的。

于是，在屈指可数的闲暇时刻，他总是茫然的凝视着妻子忙绿的背影，看着相差两岁的一儿一女打闹的场景，难以置信这就是他的生活。然而，当十年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磨平了他所有的斗志时，回国前精神导师对他说的一席话却频繁的萦绕在耳畔：“乔叟，听我说，不要回去。不要为了儿女情长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女人多的是，但机会却不常有。跟我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已经多次邀请我们前去做学术研究。所有的有识之士都知道美国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美国必须是全世界给人才以最好条件的地方。什么地方给人才的条件比美国好，美国肯定会提出更好的条件，超过那个地方。这便是美国变得强大的真正原因。你要知道，一个不重视人才的国家是没有未来的。而一个把男欢女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也是没有未来的。恕我直言，你的国家人才一直在外流，而你现在为了女人也要放弃自己的前途，这真的叫人很遗憾。我敢肯定，如果你执意要回国娶妻生子，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即便我不是因为娶妻生子，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所学奉献给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陌生国度呢？它即便再美好，再重视人才，但也不是我的祖国。”乔叟义正言辞的反驳道。

“如果你的祖国不懂得珍惜人才，你毕生的所学又有什么用武之地呢？”导师反问。

“您为什么认为我的祖国不重视人才？”

“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和国民精神足以说明一切。”这位来自以色列的犹太导师说，“我不愿对你的祖国评头论足，我之所以提到它，只是为了挽留你。如果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请原谅。”

“不，如果我的胸襟如此狭隘，想必您也不会苦口婆心的挽留我。”乔叟说道。“但我去意已定。”

“乔叟，热爱自己的祖国这是一个公民最基本的道德情怀和文化素养，我为你的做法称道。”这位犹太人用英语又语重心长的说，“但是我不认为甘愿奉献自己所学的人只是为了自己的祖国，而不是为了全人类，为了全人类的进步事业。我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一个国家的长远发展都有赖于别的国家。因此，一个人的爱国精神不应该凌驾在人道奉献上，只要是人，我们就是同胞，虽然我们国籍不同，但我们始终都是地球的子民。如果因为国家与国家的敌对情绪，国民与国民的盲目仇恨而导致我们的地球不健康，生病了，那么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就毁了，而我们争夺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你懂吗？所以，为了星球的美好未来，我们应该不分彼此、众志成城，携手奋进。可你、、、哎！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挽留。我衷心的希望你的家庭，以及你的祖国不会让你失望。”

那么，这种不顾一切的归来究竟有没有让乔叟失望呢？

多年来，乔叟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自己的工作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四十五岁那一年，他在学院里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博士生导师了，但他却赫然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这是因为他教授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是为了治学而治学，而且据他观察没有一个导师会把自己的学生叫到膝下，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说出当年他的导师对他所说的那样一番充满人道情怀的话。导师都是为了钱财和名誉而教学，学生都是为了功名利禄才奋发图强。这些年轻人孜孜不倦的学习只有一个目的：把文凭当做自己的垫脚石，踏着学识的这块跳板，把自己弹到功成名就、飞黄腾达的仕途之路上，然后过那种人上人的生活，享受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而那些导师一个个又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但他像所有世事洞明的人一样，明白这种主导年轻一代的功利主义思想对于一个旨在发展壮大的国家来说是没有希望可言的，这种贪图享乐的思想和只图眼前利益的鼠目寸光不管在任何年代都是走不远的。为此，乔叟灰心失望到了极点，他不仅对祖国的未来失去了信心，与此同时，对家庭的死寂沉沉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大错特错，但一切都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