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这一刻，一世恍如隔世。在之前的那些心有灵犀的岁月里，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永恒坐在一张餐桌前吃饭。她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如此亲近的时刻，而当这一刻实实在在的发生时，她的心境是那么的难以描述，她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一切并不像是真的。她在餐桌下悄悄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肌肉疼痛的感觉让她如梦方醒。她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紧蹙的眉头。然后抬起眼，隔着那张大理石餐桌，目不转睛的看着永恒。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清瘦的让人心疼。打石膏的左臂用一根套在脖子上的带子支撑着。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对面，自顾自的吃着。颧骨处的伤疤随着他嘴巴的咀嚼动作不规则的抽动着，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神充满了忧伤。他的眼睛是那么深邃，那么灵动，又那么美；他的鼻梁是那么高挺，而他的眉毛又是那么的粗重而有型；他撅起来的嘴唇又是那么漂亮和美观，毫无瑕疵的皮肤虽然苍白却异常光洁；他的鹅蛋脸再加上他黝黑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异常俊秀。可是，她看着他为何如此的悲伤。

“永恒！”她轻声呼唤。虽然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可她忍不住要用呼唤的语气叫他。

永恒抬起了头。他一动不动茫然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粒白米饭。一世探过身，伸出手为他轻轻的抹掉。

“告诉我，这一年你是如何度过的？”她重新坐下后，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永恒放下了筷子。他用闪烁不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了头。

“我不想欺骗你，但又不想实话实说，我能不回答吗？”他盯着碗里的米饭，用幽微的声音说。

一世默不作声。

过了半响，永恒突然抬起了头。他认真的凝视着一世像墨玉般深邃的眸子，绝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情，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只听，他用庄重而颤抖的声音说：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是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全部，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就不由我自己做主了。我知道我年龄小，没资格谈情说爱。可是，我就是爱你，这能有什么办法呢？以前我不敢向你表白，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每次见到你，你冷漠的神情就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因此，我一直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才能理直气壮的去向你求爱。可现在，事情成了这个样子，我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我虽然依旧没有长大，依旧没有资格求爱，但如果再不表白我怕就没有机会了。”说完后，他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垂下了头。

一世平静的看着他，默默的听他说完。然后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了餐桌上。她和善温柔的看着永恒，等待着他有勇气再次抬起头来。永恒用眼尾的余光看到了一世的那只期待的手，他慢慢的抬起脸，委屈的看着她。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一世的手心里，泪水夺眶而出。

“永恒，你听我说。”一世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管现在怎么样，我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不要因为现在的所作所为而一蹶不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信我，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从头来过。我希望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你要反躬自省，引以为戒。你要努力做一个尽善尽美的人。你尽可以谦卑，但不可以自卑；你尽可以自信，但不可以自大；你尽可以自尊，但不可以自傲；你尽可以恭顺，但不可以自贱；你尽可以博爱，但不可以只是自爱。如果你爱我，就要记住我的话，并身体力行。因为如果永恒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努力成为这样的人，我也会深爱这样的永恒。”

永恒又扑簌簌的掉下几滴泪。

“我怕……”

“永恒，不要害怕，”她打断了他的话，又语重心长的说，“如果你不是真心要犯错，那就一定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相信我，人间的真善美最终会战胜假丑恶。”

永恒又低下头，默不作声了。一世看着他，心疼而无奈的摇了摇头。

“听我说，永恒。你不能动的是左臂，这并不影响你的行动。”顿了顿，一世又说，“现在我用保鲜膜把你的左臂裹住，然后你拿上新内衣，去盥洗室冲澡。换下来的衣服不要管，我帮你洗。”说完，她拿上保鲜膜，拉着他离开厨房回到客厅，结结实实的帮他把那条石膏手臂裹住了，这样就不怕沾水了。“好了，去冲澡吧。”她说着站起身，走进厨房去收拾午餐后的残局。永恒去盥洗室冲澡。

在表面上，一世虽然表现的异常轻松镇定，但她的心却一直像注了铅一样沉重。永恒洗澡的这段时间，她一边愁眉不展的洗碗，一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她在思考，要不要救助于莱芒，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莱芒是缉毒警，又是一把手，这样一来，势必让他夹在职责和道义之间左右为难。“我很可能会让这个公私分明、铁面无私又深爱我的正直男人犯错，我不能这么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决不能这么做。但永恒康复后，我必须说服他去自首，然后找一个律师……”这时，她突然想到了木森。“对，木森，他的律师事务所叫什么名字……”她握着一个盘子，显出沉思的模样。自从她从水乡之城回来，几乎把木森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她曾深信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官司要打。可现在，由于情势所需，突然又想起了他，而且与他相遇的情景又历历在目。“他对我提到过，为什么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说他叫木森，所以事务所的名……对！”一世恍然大悟，因为木森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正来源于他的名字，“应该叫肆木律师事务所。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她突然放下盘子，关上水龙头，离开厨房，来到卧室，走到多功能书桌前坐了下来。坐下后，她立刻打开电脑，从百度上搜索肆木律师事务所。窗口随即弹出了她要找的内容。一世快速的浏览了一下事务所的简介、地址以及电话。她本想先打个电话，但又改变了想法。她决定下午亲自去一趟。

这时，永恒走进了房间。他下身穿了衣服，上身却光着，头发湿漉漉的，冲澡后容貌越发英俊逼人。一世默默的看着他，然后站起身，到盥洗室拿出衣服，帮他穿上。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听话，不多言也不多语。这让一世越发难过和伤心。

“你想不想看书？”穿好衣服后，一世问，“家里也没有电视机，如果你觉得闷得慌，也只能看书了。你没有手机吗？”

“我的手机在奔跑的时候丢了。”永恒回答。

“那就看书吧。自己去挑一本。”一世一边转过目光看着书墙，一面对永恒说。她认识的一位书商前不久刚刚因为脑溢血去世。他是个即将六十岁的鳏夫，没有孩子，因此把所有的书籍都遗赠给了一世。于是，她请了一位木工师傅，把卧室的两堵墙都装成了书墙，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各种书籍。“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待在家里。”她又说，“对了，我给你买了烟，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你如果想抽……”说到这里，一世突然住口了。因为她发现永恒原本微微泛红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从今往后，我戒了。”永恒突然气呼呼的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令一世大为不解，又十分惊讶。她知道永恒抽烟是因为她曾远远的看到过。而且她也知道一个人需要用一种也许并不健康的方式去排解内心积郁的某种感情渣滓。就像她曾用巧克力和薯片去排解苦闷的心情一样。因此，对于永恒年纪轻轻就学会了抽烟她也十分理解，虽然并不赞同。

她根本无法了解永恒的心思。在她面前，他不想流露出一点点不堪的痕迹。他虽然背负了令人发指的罪责，但他想尽量在她的眼里显得完美和高尚，以便可以配得上她。因此，得知一世看出自己有抽烟的历史，他心里既忧伤又悲痛，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你要去哪里？”沉默了一会儿，永恒又低声问，语气不再那么固执和生硬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世含糊其辞的回答。

永恒默默的看了看她，没有吱声。他走到床脚的书墙前，不假思索的抽出了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一世瞥了一眼他抽出的书的封面，突然无声的笑了。她认为是少年二字引起了永恒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