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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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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个人用手遮挡着日头匆匆走过,附近的店铺中,伙计都没精打采地伏在柜台上打盹。春瑛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扇风,瞧瞧天色有些阴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顺便逛逛那一带的书店的念头。

才拐进后街,她便看到街头处的树下,有个人坐在石块上,正靠着树干闭眼休息。她认得那是遇过三回的小胡子,见他脸色不太好,在大太阳底下居然是惨白惨白的,忙走过去小声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坐在这里?”

小胡子动了动,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眯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认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灯市上,你让过一个鲤鱼灯给我,还有上回别人欺负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厮帮我娘说话的。”她抬头望望周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小厮呢?”

“墨涵?”小胡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叙回去……”他盯着春瑛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头:“我记得了……草化的萤火虫,是不是?”

春瑛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她靠近两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没醉!”小胡子忽地大手一挥,“我很好!我高兴!小李……总算摆脱了,摆脱了!我为他高兴……”说到这里,头一点,又耷拉下去。

这还叫没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便扯出手帕来给他扇风:“既然你的小厮不在,那你还有别的跟班吗?今天天气闷热,你这样坐在这里,这树冠又不大,会中暑的。”

“我没事……”小胡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泪来,“小李要走了,去南边……他是摆脱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还能挣个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小胡子却只是流泪,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还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借个手帕给他抹两把,却又担心这是在古代,什么礼教规矩的比较严格,好像不太合适,可看着这人一直流泪,她又觉得有些心酸:“别哭了……这世上总有伤心事,想开了就好……”她平白无事穿越过来,就够伤心的了,还变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惨吗?可她还是一样要过日子呀?

“二少爷,二少爷……”远处传来少年的喊声,吓了春瑛一跳,立刻跳开左右张望。二少爷在哪里?!等她逃远点先——

“二少爷!”少年跑近了,却是上回见过一次的小厮,“你怎么坐在这里?把衣裳都弄脏了!”

原来不是侯府的二少爷吗?春瑛松了口气,便问:“你是这位公子的小厮吧?我是你们上回见过的路家的女儿,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厮一脸懊恼:“果然还是醉了——多谢小妹子了。”他弯腰对小胡子道:“二少爷,你总说自己酒量好,叙少爷一劝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还把我哄走了。若你独自一个人在此出了什么事,小的就别想要这条命了!”

小胡子不知几时已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昏昏沉沉地说:“胡说……哪会有人怪罪你?说不定还会有赏呢!”

小厮张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二少爷说这话,叫老爷听见了,岂不伤心?别人的闲话,二少爷别理就是。”说罢搭过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来,不料小胡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没走两步,就差点摔倒了。小厮年纪尚小,力气不足,几乎被他扯着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撑着,回头扯着脖子请求春瑛:“小妹子,烦你帮我们叫辆马车吧……”

春瑛担心地看着小胡子左晃右晃地样子,忙点了头,转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却听到身后哇的一声,小胡子已吐了一地污物,连小厮的衣服上都沾了几点,一时酸臭难闻。小胡子却仿佛失去了力量般,整个人软下来。

小厮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二少爷?二少爷?咱们去叙少爷家里休息一下吧?您这样可怎么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远。我家里还有解酒汤。”那是预备给自家老爹用的。

小厮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如此劳烦小妹子了,还请带路。”

春瑛忙领着他们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亲正在屋里睡觉,她也不敢把人往里面带,便找马家借了把竹制的躺椅来,放在树荫下,让他躺了,又倒了解酒汤给小厮。

那小厮正拿着把大葵扇给主人扇风,忙接了汤过来,闻了两闻,才喂小胡子喝下,然后松了口气,笑着对春瑛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瑛笑着摆摆手:“上回是你们帮了我,我当然要报答啦,对了,嗯……这位小哥……”小厮忙道:“我叫墨涵。”“那么墨涵小哥,你家少爷刚才喝醉了,似乎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脸色怪苍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没有随身带什么药……”春瑛隐约记得,古代少爷小姐们随身的香囊里都会带点儿类似的东西备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胡子腰间的香袋,果然找出两颗药丸来,闻了闻,便喂他吃了一颗。春瑛又去厨房弄了点盐白开,顺便打了井水给小胡子洗脸。

路妈妈才歇中觉,听见声响,忙简单梳洗了走出来问女儿:“怎么请了外人进来?”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吴婆子来闹事时,帮我们说话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刚才还在外头吐了呢。我担心他是中暑了。”

路妈妈闻言忙回屋拿出一个小瓷瓶:“用这个给他擦擦额角,这是消暑的药油。”

墨涵在院中听见便笑着高声说:“不麻烦婶子了,我方才给二少爷吃过消暑药,只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难得贵客上门,怎么能怠慢呢?”路妈妈又找了几样茶果出来,另换了茶水,“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怎么能用白水待客?这醉酒啊,都是因为一时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会难受,若少爷不嫌弃,请赏个脸吧,这是春儿她叔买的好茶,咱们自家向来不舍得喝的,这几样点心,也是自家做的,还算干净。”

墨涵扫了一眼,见茶水点心都不是外头常见的大路货,暗暗点头,却只接过了茶水:“多谢婶子,只是少爷方才已吃了药,又喝了许多水,再喝只怕会闹肚子。倒是我口渴着呢,求婶子赏我一盅儿?”春瑛笑着倒了一杯给他。他喝了一口,便夸了好几句:“果然不愧是庆国侯府,连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们在家喝的强多了。”

路妈妈得意地笑笑,见他长得清秀,说话又讨喜,年纪不过比春瑛大两三岁,便拉了他坐在一边说话,问他年岁大小,父母籍贯,又问主人家姓什么。春瑛这才知道,原来小胡子还真的姓胡,家里也不简单,是专门负责采办珠宝首饰的皇商。

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会儿,渐渐醒转了,只是人还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着他洗了脸,他才清醒些,听着小厮的低声回报,立刻涨红了脸:“这……这真是太失礼了……”

路妈妈忙说没什么,又请他吃茶。但胡公子满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见天色越发阴沉,便迅速告辞了,又小声嘱咐墨涵记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听见母亲在旁边小声笑道:“我还当他真是个老成的人,今儿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个孩子。”

春瑛有些吃惊:“这话怎么说?”

“只是留了胡子,脸皮却白嫩,瞧他的手,还没长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点。”路妈妈抬起竹椅想要还回去,忽然发现椅子上有东西,“哎呀,这是不是他们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个香袋,虽已半旧了,绣工却不错,还缀着一块玉,青翠欲滴,一见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她忙接过香袋,朝那对主仆去了方向跑去。

那胡公子主仆已走了几分钟,春瑛追出去,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回想起上回他们离开时,走的是南边的方向,她便沿着后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转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经比方才多了许多,但人群中还是找不见那主仆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恼。要不等下回见到那胡公子时再给他吧?可这块玉似乎挺贵重的,香袋上头的针线绣的是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几棵稻穗,旁边一只小鸟,估计是鹌鹑,想想路妈妈那个绣花样子小册上的内容,这应该是“岁岁平安”的意思。用得半旧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显是家常绣品,恐怕是亲人所赠吧?一旦丢失,主人一定会很着急。谁知道几时会再遇见他呢?她又不知道与他交好的那位“叙少爷”住在哪里。

踌躇了片刻,春瑛还是决定追上去,她问了附近店铺的伙计,问到第三家才知道有两个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稳,另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就说要扶他到西街的铺子里休息。春瑛谢过那伙计,便急急追了过去。

刚走到西街路口,她就远远看到那胡公子主仆两人坐在一处小茶摊上,似乎在歇脚,心里松了口气,忙笑着跑过去说:“胡公子,你把东西落……”话还没说完,便被前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吓了一大跳。

十来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凶神恶刹地围住了小茶摊,将摊子上的桌子凳子掀翻了几张,把大半客人都赶走了。一个又肥又壮、穿着暗红色绸缎衫的男人趾高气扬地慢慢踱过来,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干净一张椅子,放到他屁股后方,恭敬地请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小茶摊的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提的茶壶一颤一颤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壶,与他倚在一起。

春瑛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红玉和南灯那两口子吗?她记得他们是在迤北大街上摆摊的吧?几个月不见,又换地方了?莫非是变态的二少爷又出了手?

“二少爷,咱们快走吧……”这句话又吓了春瑛一跳,还好她马上就想起来,身边的确有一位胡“二少爷”在,这话原是墨涵劝主人离开才说的。他们主仆二人原就坐在摊子边上,当那些人冲进来时,并未受到波及,但瞧这架势,只怕有麻烦,为免被误伤,还是早点走的好。

胡公子揉着太阳穴,脸色发青,闻言点了点头,便在墨涵的搀扶下起身,与春瑛打了个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吗?”墨涵也发觉了:“咦?路家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早就在这里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递过香袋:“胡公子把这个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胡公子慌忙检查自己的腰间,见果然是自己丢了东西,忙接过香袋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丢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脸一红,低头又劝:“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话还未说完,茶摊内又是一声巨响,那红衣男子身边的跟班踢翻了茶炉子,铜制大茶壶丢在地方,洒了一地的滚水,反而烫到了他的脚,疼得他捧住脚丫子大声嚎叫。

“吵什么?!”红衣男子大喝一声,便有人将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便盯着南灯冷笑:“王法?你居然问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声嘎然而止,“我告诉你!顺天府的班头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儿吃酒!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牛老虎是什么人,说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规矩的人是你!”

南灯怒道:“我怎么不守规矩了?!这地方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要我孝敬银子?!这里一桌一椅都是我亲手打的,锅碗米面也是我花钱买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没碍着谁,你的人却天天来吃白食,搅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还有脸收什么平安费?!我告诉你,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狰狞起来了,红玉紧紧挨在他身边,眼中闪着害怕的泪光,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牛老虎冷笑道:“口气真大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城脚下,是你想摆摊就摆摊的吗?!那你怎么不到正阳门大街上挺尸去?!若人人都象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了?!这几条街都是我的地盘,我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平安,才这样劳心劳力的,你到别的摊子上问问,谁不是乖乖交了银子求平安?好心没好报!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给我滚蛋!”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十来个大汉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给钱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灯死死地瞪着他,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抄家伙,红玉慌忙拦下他,冲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爷,并不是我们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两,实在太多了,已足够租一年的正经店面,我们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钱?求您高抬贵手,等我们赚了银子……”

“等你们赚够银子跑了,我找谁去?!少给我耍花样!”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烂桌烂凳,还有散在地方犹带热气的点心,眼角瞥见摊子边上还有春瑛他们三个没被吓走,便瞪了他们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闲事是不是?!”

胡公子闻言皱了皱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们二少爷身体不适,才会借这里歇歇脚,你少胡乱骂人!这是皇城脚下,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口出秽言,当心闪了舌头!”

牛老虎虽横行惯了,却也知道京城中多贵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见胡公子身上穿的还算华丽,虽然只带了一个小厮,也沾了点富贵的边,若真有什么背景,可是麻烦得很。他心烦意乱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缩到胡公子身后,假装跟他们主仆是一伙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将目光收回,望向南灯夫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今儿是最后一天,若天黑前还不能缴上银子,你们就给我滚吧!不然我的人见一次砸一次!”说罢转身就走,那十来个跟班呼啦一声,便都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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