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新生（6）（1/2）

进入客厅，爸爸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悠闲地听着广播，翻阅报子，二哥陪着瑞麟正在我刚买给他的电子绘画板上画画。二哥在一旁指导瑞麟，瑞麟刚开始还听二哥的话一笔一笔地画着，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耐心，用笔在已经成型的画作上胡乱画起来，二哥在旁边着急地直呼“不是这样画的”，瑞麟仿佛是为了看他二爷爷生气和着急的样子，更加不停下来，乱画起来。然后在二哥的着急声中，发出他雅稚的大笑声。我走过去，摸着他的小脑袋，看着他温和地说：“小家伙，你又顽皮了，小心我告诉你爷爷，看他怎么处罚你。”瑞麟抬起头来，收拾好眉梢眼角的笑意“哦”了一生，擦去画板，从新央求二哥教他画。说道大哥，我才想到没有见到大哥，忙问道：“大哥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他。”爸爸抬头，扶了一下眼睛说：“他去菜园摘菜还没回来。”

在家里转了一圈，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感觉非常的惬意，全身心都很清爽。回到房间，房间很干净，这应该感激嫂子的勤劳和贤惠。嫂子嫁到我们家一直跟着妈妈操持着家务，把这个家打理得紧紧有条。到我们家已经四十年的嫂子，一直都如此善良，从来没有跟谁红过脸，待爸妈如亲生爸妈，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是如此。虽然说，我不曾说一句感激的话，但我在内心是尊重和喜欢她的。想一想，过去20年，我都以死去的方式活着，还真的没有和她好好地谈过心。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悠悠的凉意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穿过窗户望去，是后院的竹林。尽管已经快到中午了，房间里依旧带着清晨的凉意，感觉还有点凉悠悠的。房里的家具有些年代了，床是曾祖母陪嫁的紫檀木大床，隔屏全都是镂空雕花，经过这一个多世纪的沧桑，如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彩釉，只剩下黑紫的色彩，床上的檩条也有些松动，从新加固了。曾祖母去世后，这个床就留给了奶奶，后来我出生之后，奶奶把它作为遗产传给了我，另外还有一对金镶玉的手镯，是奶奶的嫁妆，奶奶把仅有的这两件东西，全都留给了我。对于这个家族中第一个出生的女孩，奶奶是特别喜欢我的。在她生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她最珍惜的东西留给我。就像爷爷把他紫檀木文房四宝盒子和笔架留给了二哥一样。

我俯下身，把脸贴在冰凉的席子上，此刻还能闻到紫檀木谈谈的香味，这个味道只有在清晨醒来后能够清晰地闻到，到了晚上基本上就没有了。每次清晨醒来，闻到紫檀木的香味，我就会想起奶奶。那时候，每个夏天，奶奶都会坐在床沿上，一边给我摇扇子，一边拍着我，哄我睡觉。也就是在这张床上，在我睡不着的时候，奶奶都会给我讲故事。故事主人公就有她，她很细致地讲到她们家当时的辉煌，作为女孩儿时在她们家的点点滴滴，我就像是在听《红楼梦》一样。作为大小姐的奶奶如何跟着她的母亲筹办各种酒席，接待各种层次的客人的情景，准备年货的情景。那时候，我很是好奇，奶奶说的年货简直就是在开一个杂货铺，应有尽有。

奶奶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家中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我的曾祖父是晚清的文举人，在腐朽的清朝末期，做过县丞类的小官，后来弃官回乡，转而致力于学堂，成为远近闻名的一代大儒，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不计其数。他的弟弟——我的曾叔爷爷，是当时的武举人，当时做过镇西总兵之类的职务。听奶奶讲，那时候东西两院各有一个大的堂屋，东堂屋的正中央摆放着祖宗的神位，和他们的巨幅画像。前面是八仙桌，和八对沿墙放置的环抱椅，四面墙上挂的是名人字画，用来招待曾祖父一样的文化大儒和来访官员。西堂屋比较大，里面摆放着钩钺剑戟等十八般兵器，堂屋中央还供奉着一把御赐的宝剑。后来，曾祖父弃官回乡，以各种各样地理由三番五次向当时的镇西大将军陈情，才召回了曾叔爷爷，也才会在清朝走向灭亡的时候保全了全家人的性命。

奶奶那时候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作为世交，还请过曾祖父去他们家给奶奶做过启蒙老师，奶奶是十里八乡老人们所称赞的美人。小时候，知道我是谁的孙女，都会啧啧地说：“你奶奶，那可是难找的美人，长长的黑发用一条蓝色丝巾盘起来，白皙的脸蛋，真是谁见谁爱。只可惜，命不好。”

说奶奶的命不好，是因为后来经历了抄家、成寡妇、挨批斗等一些列的劫难。奶奶生二姑的时候，已是民国23年。国民党腐朽的统治，以及军阀的的压迫，本地的士族大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最先被波及的是奶奶的娘家。当时他们家家财万贯，良田万顷，十分富足，自然就成了政府和军阀搜刮和盘剥的对象。为了立足市场，他们家也是三天两头地给政府送钱，给军阀送枪支弹药。年年送钱送枪，家里有30多支抢，以及2多名护院，终究没能保证全家人的安全和富贵，在年年盘剥中，家底逐渐根基不稳了，再加上奶奶的大哥在与人争执中，失手打死了人。为了救回大哥，奶奶的父亲在与政府周旋中，撞到了另一派势力的手中。最后屈打成招，被坐了秘密勾结“**”意图推翻政府的罪名。

奶奶为此急的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爷爷四处托人，凭着曾祖父的名望，希望可以救出人来，却不幸被牵连进去，落得抄家的结果。这件事情给一项骄傲的爷爷致命的打击，在抄家过程中，家里那些名人字画、各种宝器都被洗劫一空，从此一家人陷入了穷困之中。爷爷为此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在爸爸出生一年后就撒手人寰了。去世的时候，唯一的遗言就是把自己拼命藏起来的曾祖父的文房四宝檀木盒子和笔架，留给了爸爸第二个儿子。

失去丈夫的奶奶，拖着一双小脚，要养活两对儿女，其艰辛可想而知。待把儿子们拉扯大了，又遇上了文革，当时全村家家户户都是赤贫的庄稼户，唯有奶奶有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农田和一个四合院，当然我们一家成了阶级敌人。全家人成了被批斗的对象，每次批斗大伯和爸爸的时候，已经年过七旬的奶奶都被拉到台上陪着。奶奶是个不服输、坚强而嫉恶如仇的人，就凭着那双小脚，她都能够不畏艰辛把孩子们一个一个拉扯大，还把他们教育的很好。到一把年纪，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受到如此的凌辱和折磨。为此奶奶好几次都试图跳河自杀，来反抗这非人的折磨，却一次次被伤痕累累的孩子们救了过来。

我出生的那一年，全家人已经从文革的阴霾中熬了过来，在清算文革冤假错案中，当地政府念及当年曾祖父和祖父为当地文化作出的贡献，以及受到曾祖父的一些在不同岗位和不同职位，甚至是几名华侨学生的帮助下，大哥恢复了农机厂厂长的职位，二哥从新参加了高考，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被充公的老宅也回到了奶奶的手中。在全家人的努力下，这个家从新恢复了元气。

“三妹，你在想什么？在院子里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还以为你睡着了。”嫂子一手扶着门把，从半开的门口探着头，一脸质疑地看着我，她的声音把我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来。凉风穿过竹林，吹进洞开的窗户的房间，带着的湿气，感觉裸露的手脚有些凉意。

我转过身来，带着温和的笑，问：“哦，对不起嫂子，我没听见。”嫂子扫去脸上的质疑，换上了她一向的温和，说：“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我哦了一声，跟着嫂子下楼去了。

饭桌安排在西院厢房的小客厅里，那里整个上午太阳都晒不到，非常凉爽。满桌子的应时果蔬，碧绿的豆荚、顶尖带花的黄瓜、肉质肥美的茄子、清脆爽口的苦瓜。还有消暑的绿豆排骨汤、清蒸鲥鱼，以及母亲亲手做的水蜜桃糕点。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我还未遇到鹤鸣以前的那些夏天。这些丰盛的菜肴，得益于我勤劳的母亲和嫂子，她们把自家的菜园打理得有声有色，应有尽有。即便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的餐桌上依然如此丰富。

那时候，我应该是个馋猫，无论是上学还是在家，几乎每天都会想着家里的厨房，以及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和嫂子。那时候，每次出去远足，妈妈和嫂子都会为我准备一个大的食盒，里面存着糕点菜肴，这让同学们羡慕不已，也成为我童年无与伦比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