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忌日（1/2）

十一 忌日

箫尺的心口骤然一紧，忙冲过去将他抱起，正是星子！星子的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嘴唇已冻得乌青。 箫尺大震，急忙唤道：“星子！星子！”</p>

半晌，星子悠悠醒转，睁开蓝眸，见是箫尺，唇边浮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虚弱地道：“大哥，今日是你来迟了！”说罢，头一歪，倒在箫尺怀中，人事不知。</p>

箫尺见他浑身已湿透，便将他抱回自己原来栖身的山洞中，拿出一张牛皮席来铺在地上，为星子除去湿衣，赫然却见他胸前的那星形胎记，赤红如血，饶是箫尺见多识广，也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胎记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p>

箫尺拭干星子身体，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小人儿穿他一件外衣便如长袍一样，十分滑稽。箫尺这才徐徐运功输入他体内，片刻后，星子的面颊渐渐恢复了血色，箫尺轻轻将他放在席上，星子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尽是欢欣，再度宣告他的胜利：“大哥，今天是你来迟了！”</p>

箫尺一看到他的情形，便知他定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山顶上等了整整一日一夜，既折服他的执着，亦暗悔自己过于严苛，柔声道：“是，大哥今日来晚了，让星子等了很久，对不起。”</p>

星子的眼眸中愈发绽放出光芒，人也来了精神，紧紧拉住箫尺的衣襟：“大哥，你不会走了吧！”</p>

箫尺见他欢喜得便如溺水的人捞到了救命的浮木，心下一软：“大哥不走，留下来教你！”</p>

“好啊！”星子欢呼，伸出小指：“我们拉钩！”</p>

箫尺心情本是郁郁，却被他逗笑了：“好！拉钩！”</p>

箫尺要将星子送回家，星子还是怕他离开，又怕明日自己爬不上山，赖着不肯。箫尺劝道：“你回去休息半日，明天早上我在摩天岭下等你，教你如何登山。”星子这才乖乖听话，箫尺将他送到村口，又给了他两枚药丸，吩咐他若头痛时便服下一枚，以防风寒。</p>

星子彻夜不归，阿贞正忧虑不已，忽见星子摇摇晃晃从村口走过来，身上却穿了件大人的长袍，下摆几乎拖在地上，村里人见了，都忍不住直笑。阿贞将他拉回家，一问起便又是找大哥去了，阿贞不悦地道：“什么大哥？你别去找他了，当心被他拐走了！”星子争辩了几句，阿贞只不愿听。星子赌气，冲进屋里倒头便睡，虽然饿了快两日，肚子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却不肯吃东西。到了晚间，阿贞无法，重新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端进里屋，道：“你要去也可以，不过娘明日要陪你去看看，这个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p>

次日清晨，阿贞陪星子到摩天岭下，箫尺已在等候。星子一见箫尺，忙奔过去拉住他的手，兴奋地对阿贞道：“娘！这是箫大哥！”阿贞不由纳闷，此人形容邋遢，衣衫褴褛，怎么会把星子迷得颠三倒四？箫尺也不说话，只微微点头，算是行礼，握了星子的手，脚尖一点，已腾空数丈，直看得阿贞张口瞪眼，回不过神。</p>

箫尺携星子上了百余尺，却停下道：“你来追我吧！”星子正如腾云驾雾般御空而行，箫尺忽放了手，便如从云端跌到了地上，眼看箫尺甩开自己渐行渐远，星子只得在后面手足并用，远远地见箫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不见。星子大急，想要紧赶几步，脚下一滑，双手忙扯住路边藤蔓，下坠之势略减，仍身不由己往山坡下滑去。</p>

突然手腕一紧，接着身子凌空，已被人带起。星子惊魂稍定，听箫尺笑道：“我是想看看你怎样爬山，总算是见识了。”星子面红耳赤不作声，箫尺放下他：“好吧！我来教你，你可听仔细了。”便传了一套口诀，这口诀是运气吐纳的入门。星子记性甚好，听完一遍便已记住。箫尺逐句讲解，星子若有问题，也详加回答。</p>

不过半个时辰，星子便已能领略要旨。再启程时，星子按口诀调息运气，竟然似有神助，虽不能如履平地，上山时却轻快了许多。箫尺看在眼中，亦是惊喜，这孩子竟是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若能得良师指点教导，十年内便可成当世高手。他本只打算教星子一些防身健体之术，此时却初动爱才授徒之心。</p>

于是此后几日，每日清晨星子仍是到摩天岭上与箫尺会面。摩天岭崖顶开阔，又极少有人来，正是练功佳处。上午箫尺让他运功打坐，下午则要他沿山路往返三回。星子未练功时，光上山一次便要两个多时辰，现在上下来回也只要一个时辰左右。星子喜不自胜，对箫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不能永远都跟在他左右。箫尺却日渐沉默，除了授艺，任星子如何在身边跳前跳后，也很少和他闲话。</p>

这一日星子上崖，却发现箫尺换了装束，一袭墨色长袍，长发挽成发髻簪于脑后，显出他的本来面目，目似点漆，剑眉入鬓，竟是极英俊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来岁。晨风吹动他的衣袂，飘然如仙，只是英挺的眉宇间似罩着抹不去的忧伤。星子一愣，他这些天已见惯了箫尺不修边幅的邋遢形象，此时乍见，惊为天人。上前几步，到箫尺跟前，方怯怯唤道：“大哥！”</p>

箫尺神情有些恍惚，淡淡地道：“你来了？昨日教你的，你先练着吧！”</p>

星子隐约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却不敢去问，只按箫尺的吩咐练功。箫尺转身，面朝悬崖，盘腿坐下，却从怀中摸出玉箫，缓缓吹奏。整整一日，箫尺没再和星子说话，只背对着他，一首接一首的吹箫，箫声时而激越，时而伤感，星子虽不懂曲中之意，亦是听得痴了。</p>

星子下午仍是照例下山上山往返三次，第三次下了山，星子回家吃饭，却一直想着箫尺。回到家还未进门，已闻见诱人的香味，星子冲进厨房：“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p>

阿贞回头一笑：“鸡蛋煎饼！”</p>

“哇！”星子喜出望外，忙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下了肚，却想起什么，又揣了两块放进怀里，“我给大哥拿点去！”星子说着跑出了门。</p>

星子沿路上山，隐约箫声不绝于缕，或悠扬，或急促，似指引着前路。星子一鼓作气上了山顶，果然箫尺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星子怕惊扰了箫尺，轻轻走到箫尺身后，学着他盘膝坐下。</p>

此时，夜幕已临，箫尺的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一轮满月徐徐浮出云海，远远地悬在天边，清朗澄澈，皎皎如玉。待到一曲终了。星子试探唤了声：“大哥！”箫尺轻轻地嗯了声，并不看他。星子忙拿出鸡蛋煎饼，递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道：“大哥，这是我娘做的，可好吃了，你尝尝吧！”</p>

箫尺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星子一眼，勉强笑了笑：“谢谢，我不饿。”</p>

星子试探问道：“大哥，你怎么了？”</p>

箫尺又转过去，凝望着那起伏的群山，月光中如层层的波涛翻涌，良久，似是自语：“今天，是我父母兄弟的忌日。”</p>

“啊？”星子呆住，本能地住了口。</p>

两人默然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箫尺再度去看星子，见星子欲言又止，问：“你想说什么？”</p>

“大哥，你不要难过了，”星子试图安慰，但这句话似乎太没用了。大哥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个谜，今晚的大哥更是神秘莫测，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p>

箫尺低声道：“我并不是难过，我只是……只是无奈而已。”</p>

“什么是无奈？”星子听不懂。</p>

“就是……就是没有办法。”箫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或许有些事在心头压得太久了，除了箫声，再无可寄托。此刻身处遥远的荒山野岭间，月色苍茫飘渺，仿佛已在另一个世界，箫尺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虽然听众只是个不谙人事的孩子。</p>

“星子，箫尺并不是我的真名，因为我的真名，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我不能再用了。”星子不懂他为什么不用真名，但也不十分惊讶，大哥就是大哥，叫什么名字没什么要紧。箫尺慢慢地道，“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未必不是件好事，你若能就在这大山里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也是件好事。”</p>

“可是……”星子迟疑地想插话，可是听说山外有很多好东西，我想去看看，我还要考上状元，好做大官，让娘亲过上最好的日子，也把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比下去。星子想起上次和猴子聊天的遭遇，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p>

“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生与死，祸与福，”箫尺极目天际，悠悠喟叹，“便如这月亮，虽有时圆，有时缺，却终有它自己的轨迹。”</p>

星子侧望着箫尺，箫尺微微垂眸，眼中似有晶莹的碎光闪烁：“我家人过世的时候，我不在他们身边，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了师父，浪迹天涯，也亏得他带我走……我们全家满门就只剩了我一个……这些年来，我只能隐姓埋名，与箫为伴。” 说到这，箫尺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耳语。星子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惊得张大了眼。箫尺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无声地笑了下：“不过，我们全家的命运，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注定，从二十年前我父亲考中状元的那一天起已注定……”</p>

“啊？”星子一声轻呼，“状元？”</p>

“你不是在学堂念书么？不知道什么是状元？”箫尺有点疑惑地看了星子一眼。</p>

星子点点头，“我知道，我听说，状元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星子声音里掩不住期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如果谁考上状元，就可以到京城里去，做很大很大的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