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在死亡的边缘试探(1/2)
大明的人才遴选机制,从科举到官场,一步一坎儿,每一道都是生死关,过不去就是一辈子,考中了举人的范进变得疯魔,不是虚妄的荒诞,是魔幻的现实,更是阶级的跨越。
从数以千万计的读书人卷到每三年三百人的进士,已经是人间龙凤了,而后才会进入官场继续卷,最后卷到大明的京堂,卷到六部明公,卷到文华殿,卷到内阁。
每一个内阁的辅臣,性格虽然不同,可他们世事通明,人情练达,他们对大明的问题非常非常清楚,甚至有自己的想法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从来没有人想去切实的解决这些问题,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能,而是不去做。
杨博不是不懂天下之弊,但他不去做,王崇古用实践证明了,他真的很懂大明,但在挨揍之前,也没有做,万士和刚入朝的时候,糊弄小孩子,他们对大明的弊病是很清楚的,甚至熟练掌握了祖宗成法。
张居正做了,他带着一群很勇敢的人,戚继光、王国光、谭纶等等,一起做了。
王崇古要地位,他是次辅是官选官的顶层建筑;王崇古要权势,朱翊钧可以让他当次辅,权势滔天;王崇古要青史留名,朱翊钧用皇权支持他的所作所为,实现他那些看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的主张。
但唯独,张居正的命,朱翊钧不会给。
张居正看病这几日,朱翊钧没有进全楚会馆,而是每天过来一趟询问,一直到七天后,张居正已经完全康复之后,朱翊钧才迈过了全楚会馆的门,走了进去。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张居正的心情颇为复杂,倒不是因为难堪,他活到这个岁数,病不讳医的道理,他很清楚,虽然治疗的位置颇为不雅,但命更重要,他心情复杂主要是这短短七日,陛下的做法。
程门立雪的故事里,杨时和游酢要拜见‘朱程理学’的儒学大家程颐,因为程颐在休息,杨时和游酢一直等在门外,天空下起了大雪,一尺多厚,程颐才醒来,这个故事,表现了杨时和游酢求学的赤诚,对学问的尊重,以及尊师重道,而程颐在这个故事里,也被赋予了极高的价值,他作为大儒,值得被等待。
土木堡之变后,也先进攻京师,被于谦、石亨、范广等人组织军兵抵抗在京师城外击退,景泰三年,于谦痰疾越来越重,重到迷走神经痛,半夜睡不着咳嗽连连,景皇帝朱祁钰知晓于谦的痰疾需要鲜竹,而那個时候,整个京师,只有万岁山有鲜竹,朱祁钰作为皇帝亲自到景山,亲自伐竹取沥。
这个故事里,是景皇帝朱祁钰的礼贤下士,也是为于谦赋予了价值,于谦击退瓦剌人、迎归明英宗、维护了帝国的稳定和社稷的存续,西晋末年晋怀帝晋愍帝两帝被俘,西晋灭亡,北宋末年宋徽宗、宋钦宗被俘,北宋灭亡,唯独大明,皇帝被俘的情况下,仍然击退了敌人,并且把俘虏皇帝给要了回来。
于谦确实值得被赋予这样的价值,因为他做的事,在中原漫长的历史上,也是唯一的一次。
张居正扪心自问,自己值得被皇帝在门前等七天吗?他值得陛下如此赋予价值吗?张居正只是觉得自己做了自己作为首辅该做的事儿,陛下一口一个元辅先生的叫着,他这些年只是尽忠职守了。
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挺过了主少国疑的艰难,终于成为了帝国真正的帝君,拥有十万京营锐卒的陛下在反复的矛盾冲突中,不断的果断抉择,早已经不需要他这个首辅再扶着前行了,这个时候,张居正反而成为了陛下将大明揉捏成自己形状的绊脚石。
戚继光封公之事上,张居正两次反对,陛下辩论不过甚至耍无赖,张居正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绊脚石,他的骨子里是个保守派,他的路线大部分都是围绕着皇权进行,是正经的保皇派。
客观而言,张居正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些自己应该做的微小工作。
所以,当张居正知道,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每天都会到全楚会馆的门前来,仔细询问病情、恢复、水食、下人等等情况后才会离开,这一情况是今天早上康复后,张居正才从游七的嘴里知道的。
不应该啊!
这是张居正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按照历史经验而言,这个时候的他,就该死了,连杨士奇在明英宗长大之后,都被明英宗一脚踹开了。
“先生免礼。”朱翊钧完全不知道张居正的内心如此的波涛汹涌,张居正这种老怪物,早就不是喜形于色的少年了,反倒是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像个孩子,一如当初,不过从大男孩,变成了大丈夫。
朱翊钧绕着张居正转了一圈,转头对着张宏说道:“好好好,吩咐下去,今天在全楚会馆用膳。”
张居正生病后一直有股暮气,虽然他不说,但朱翊钧能感觉到,现在暮气尽数褪去,又变成了帅老头,甚至有了几分朝气,不得不说,老天爷给了张居正天大的才华,也给了他样貌,年轻时候的他,定然风流倜傥。
又能为大明继续卖命了,朱翊钧又可以继续自己的不务正业了。
明成祖朱棣其实也挺不务正业的,永乐六年后,朱棣不是在北伐就是在准备北伐。
“陛下,王次辅到了。”一个小黄门俯首禀报。
“宣。”
朱翊钧很喜欢全楚会馆的格局,他的西苑就是仿全楚会馆营造的,前院文昌阁办公,后院是生活起居的家,他十岁的时候,就跑到全楚会馆转了个遍,那次是缇帅朱希忠离世,请戚继光回京营主持,朱翊钧拿着带着血的遗书,找到张居正,逼张居正彻底放戚帅自由。
彼时戚帅是隶属于张居正的门下,一句门下走狗,道尽了戚继光对大明、对中原、对中国的炙热而纯净的爱,宁愿给人门下走狗,也要海波平,也要北虏不得进犯。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崇古来恭贺张居正痊愈,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他带了副字画,而且还带了王谦过来。
王崇古在张居正生病这段时间,是不方便到这里来,万一张居正真的在看病时出了问题,王崇古的探望就是被攻讦的把柄。
“免礼。”朱翊钧在文昌阁见到了王崇古,离吃饭的时间还很早,大家都在书房说话。
除了王崇古,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现在前来恭喜的,只有明日他们才能过来拜见恭贺。
帝国皇帝、首辅、次辅这个时候齐聚一堂,是为了划分利益,戚继光刚刚拿下了板升,向着河套挺进,关于河套的利益分配,就是接下来朝中党争的重头戏。
争归争,但党争不应该变成党锢,斗而不破,在矛盾中相继发展,是当下大明朝堂的局势。
张居正刚刚痊愈,就开始继续为帝国操持了。
“元辅看病的这段时间,咱们京师可谓是风平浪静,连那茶馆,都是交头接耳,不敢大声说话,今日来全楚会馆,街上又开始热闹了。”王崇古开始扯闲篇,进入会谈的主题之前,需要寒暄。
王崇古羡慕,羡慕张居正身上那比天还高的圣眷,文张武戚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陛下这么说,也这么做,张居正看病这段时间,皇帝陛下把京营剩下的两万军兵调入了城内,陛下习武的陪练们,全都安置到了重要的地方,尤其是全楚会馆的保护工作,真正的固若金汤。
陛下选择这个时间给张居正看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戚继光的捷音传入京师,当俺答汗等一众俘虏入京,戚继光的威名直观的体现在了京堂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张居正开始做手术,陛下就是用戚继光的赫赫威名,压制朝堂之中那些野心家们蠢蠢欲动的野心。
王崇古毫不怀疑,陛下会杀人,甚至他王崇古也在名单之上,排名非常非常靠前。
京师的风平浪静,是数年新政的结果,京堂被张居正打造成了陛下的一言堂,在很多重大决策上,陛下可以独断专行。
朱翊钧怀疑在原来的历史上,张居正的死是一个阴谋。
大明外科手术,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落后,陈实功作为外科圣手,成就不凡,他甚至可以做阑尾炎手术,甚至对肿瘤也就是枯荣症有所研究,陈实功出现也不是沙漠里孤零零的长出了一根独苗,是无数外科医生中涌现的杰出人物。
在原来的历史上,给张居正看病的外科医生名叫赵裕,是徐阶府上的医倌,当事情和徐阶有了联系之后,朱翊钧觉得不是阴谋也是阴谋了。
陈实功有一种药,叫枯痔散,用药七八日,就可以枯痔,调理十余日就可以正常起居,还有一种更加烈性的药,是一种药条,是民间用砒霜做的药条,塞入后,痔也可以枯萎,砒霜这种东西,少量可以打虫,大量就是剧毒。
什么情况下用药,什么情况下做手术,是完全不同的。
朱翊钧怀疑,来自徐阶府邸的医生赵裕,使用了烈性药物,就是那种砒霜做的药条。
朱翊钧在京堂摆出了如此架势,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要搞事,朕的刀未尝不利!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再次俯首谢恩,他现在已经很确信了,他的新政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人亡政息的魔咒,真的不会在他身上应验,陛下掌握了无上的权力,而且知道如何使用这种无上权力。
成功了,张居正知道自己成功了,明君是不能被培养出来的,陛下睿哲天成,再加上他的悉心教育,大明终于盼来了明君。
“归化城、板升城距离不过二十里,这次板升城破,戚帅上奏说,把板升和归化合为一城,定名归化城,宣府、大青山、集宁、官山、归化官道驿路的修建和平整,工部已经上奏筹建,而从大同府、大同右卫、东胜卫、归化的官道驿路,也开始了绘测。”朱翊钧说起了今日的主题——分赃。
王崇古立刻开口说道:“朝中目前争论的是,京宣驰道,是否要一路修到归化,甚至修到河套去,激进些的认为应该修到河套,保守的则认为官道驿路足够用了。”
这破首辅,谁爱当谁当,给他王崇古都不当!张居正不在朝这七天,朝臣为了这点事吵翻了天!吵的王崇古脑袋都大了。
“问题还是钱。”张居正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为何有这种争论。
钱不够用了,大明现在赚得多,花的钱也多,每年仅仅军费就1100万银,再加上天下百官、宗亲的俸禄就680万银,大明一年岁入才2200万银,这种大笔基础建设投入,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兵部尚书怎么说。”张居正问曾省吾的看法。
“曾尚书说这修起来太贵了,但是不修,那不是白打了吗?先修官道驿路,等京宣、京辽驰道修完,再把官道驿路修为驰道,打下来,自然要守得住,有驰道就守得住。”王崇古解释了下曾省吾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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