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飒飒夜雪打窗声（2/2）

一路上，看着她那张和我娘一模一样的脸，我心里想，恐怕那张脸也是我娘不肯放过她的原因罢。想来若是这世上也有人竟敢生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也必定要亲手除掉才能踏实，除非——除非那张脸是个很牢靠很牢靠的替身，否则，终究教人放心不下。既然不放心，那就还是只有除掉才能心安。何况听说这个水灵竟敢在王女被困的时候还自封了什么“障月阿修罗”，分明就是想坐上我娘的位子。有我娘的脸，还想坐我娘的位子，这个水灵，只怕是个活腻了的。

我押着水灵刚刚回到岛上，莫三友就来传我娘的话，让我一个人去见我娘回话，而将水灵交给他审问，我自然立刻便一切照办。待见到我娘，我与以往一样仔仔细细地说明了办事的过程，自然并不会提到水灵所说的秘笈之事。

此后，我不敢打听水灵的下落，但第三天，我偶然远眺，看到远处的倚天崖顶的峭壁上似乎贴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双臂展开，衬着自海中直插天际的黝黑石壁，仿佛一只白色的鹤，飞在暗夜的天上。

那天夜里，岛上起了不大不小的风，天上一轮半月，时不时就被随风飘动的浮云遮住，正是我要等待的天时。

我换上一身夜行的黑衣，无比小心地避开身边所有的眼线，独自悄悄来到了神宫旧址。新建成的神宫华丽非常，而昔日的神宫此时却已是一片荒凉破败，没有膜拜的教众，也没有守卫，只剩下到处凌乱的残砖断瓦。

周遭寂无人声，我仍是走得十分小心，不见半点灯火，只靠着天上那点子凄清的月色，一切都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只有在月亮完全不被浮云遮住的时候，才能仔细辨别出脚下所踏之处的情形。当年神宫被毁，神宫里原有的机关暗门也随之一道被毁去，可那些残留破损的机关和当年安置机关所留下的坑洞对于夜行人而言，仍然很是危险，尤其对我，若是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个什么伤，哪怕只是一丁点子划伤，以我娘那等心细如发又颇多猜疑，必定要追根寻源，那可就要大大麻烦了。

走过正殿的废墟之后，我并没有见到传说中令人胆寒的噬骨瓮，听说此物在当年十地弥卢岛被攻破之时，也和当年的神宫一道被毁于一旦，让我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据说当年那些攻上岛来的人大肆屠戮阿修罗众，但见到那些来历不明又无处可去、自幼就被毒药熏聋了耳朵、利刃割去了舌头、且无论寒暑都只有一条三尺长粗布遮羞的瓮奴，也还是放过了他们。如今，噬骨瓮虽然还未及恢复，而当年为噬骨瓮添加灰炭的那些瓮奴却被原样保留了下来，我时不时倒也能见到几个。那些瓮奴一向在岛上身份最为低贱，每日里做着岛上最脏最卑贱的苦活儿，吃得却连猪狗都不如，甚至，他们连名字都没有，只有管理瓮奴的掌奴人才分得清他们谁是谁。

想来当年那些攻上岛来的所谓“正义之士”虽把十地弥卢岛视为万恶之地，恨不得将这“万恶之地”铲个寸草不留，可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至少水灵所说的那七株般若木就仍然长得枝繁叶茂，而且每一株都有合抱粗细。这般若木木质极坚，所以生长极为缓慢，能长到合抱粗细，至少也要百余年。想到树木经历这百年岁月仍然郁郁葱翠，而树下的神宫中却已然换了几任王女，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但随即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大忌，看来我今夜实在是太过放纵自己的思绪，心中一凛，赶忙正了正心神。

找到了正当中的一棵般若木，我仔细辨别了方位，确认找到正北面无误，又朝仔细观察了周遭，确定无人之后我才取出随身带着的小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树下黝黑的泥土。

果然，挖到三尺之下，我的铲子就碰到了一个硬物，用手小心翼翼扒开泥土，果然就见到一只巴掌大的金盒。我用铲子将盒子挖了出来，试过这个金闪闪的盒子表面并无毒物，这才敢将盒子拿在手中。正要打开，我听到不远处传来极为轻微的“咯吱”一声，我赶忙循声望过去，此时恰好适逢云开月出，清亮亮的月光之下有黑影一闪，分明是个人逃跑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盘算清楚，飞速侧身打开金盒，盒中也并没有飞出毒镖暗箭，只有一本极小的手抄册子，看来这个水灵果然是真心向我投诚。我一把抓出那小册子藏入怀中，又将金盒丢入土坑，三两下子就埋了进去。之后我收起带来的小铲，飞身上树，全力朝那人逃去的方向一路追去。

那逃走之人虽然熟悉地形，但行动远不及我迅捷，我此时又是在树上，不必再担心神宫废墟上的机关，那人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不一时我就追到近前，才发现那不过是衣不蔽体的小瓮奴。

他是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少年，只是因为长年的食不果腹让他身形很是瘦小，甚至连身量都还没有我高。那一张黑瘦的脸脏乎乎的，教人瞥上一眼就心生厌恶。可也就是这一眼，却让我看见了他那双有些暗淡的眸子，就在看到的一刹那，我心中更是不由得狠狠一颤：这双眼睛……为什么看上去这样熟悉？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不，不只是见过，他一定和我——不，不是我，是和风儿无比熟识，可风儿怎么会与一个瓮奴熟识？这当中到底有没有危险？我到底应该忘记他还是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