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湘浦烟波寻旧迹（2/2）

逸阳拉住宝意急问：“她……她到底说了什么？”

宝意好容易才忍住哭，抹泪抽泣道：“夫人她说：她受伤太重，只怕是活不成了，她熬不到世子爷回来见最后一面了……可她是冤枉的，就是死了，她心里都永远惦念着世子爷。她还说，她最后的心愿就是不放心世子爷，托奴婢一定要替她好好侍奉世子爷，愿世子爷千秋安好，子孙满堂。”

逸阳一听到“见最后一面”这五个字，不由得用攥着断镯的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忍了又忍，才觉得心口里的剧痛略略好了些。逸阳颤抖着手，打开那一沓子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笺，见那上面果然千真万确都是风儿的笔迹，仍旧是有气无韵，见风骨而缺端庄。忽然想起多年之前，自己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情形，又想起她撅嘴耍赖不肯练字的赌气模样，仿佛就是昨日，却又仿佛已是前生……鼻中一酸，一连串失控的眼泪就砸落在那素笺上，逸阳生怕模糊了上面的字迹，也顾不得失态，急急用衣袖小心翼翼地去擦那泪痕。

头一张素笺上是三首小诗，无题无记，笔迹甚是随意，连平仄也极不讲究，显见得是风儿闲来无事信手而写，却看得逸阳再也止不住潸潸而下的眼泪：

盼断黄昏盼天明，望尽红烛望银灯。

墨痕未透泪痕透，听罢漏声听雨声。

临别尤忌言生死，相逢何须道别离。

残荷铁马寒透骨，听风听雨又一夕。

红烛有泪弦有丝，心事欲语宁谁知

此生已做泥犁狱，莫教来世有相思。

逸阳从不曾想到在自己眼中还是一团孩子气的风儿竟然是如此伤怀易感，一时愈发自觉愧疚难过。还不曾来得及翻看下一张，却忽然给宝心气哼哼一头冲进屋来：“世子爷，宝意她骗人！”宝心一张俏脸已经气得发白，全然顾不得规矩，一手指着宝意，拧眉瞪眼尖声怒道：“章宝意，你也太下作了！你跟夫人何时有过这等交情？夫人怎么会托付你替她伺候世子爷？你背地里从来都瞧不上夫人的出身，又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去给她送药？你花尽心思为了巴结世子爷就扯出这等弥天大谎，你……你不要脸！”越说越气，伸手就要去撕扯宝意。

逸阳正待要开口呵斥，却忽听得院中传来一个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奴婢阿蘅请世子爷万安。我们姨娘叫奴婢捎句话过来给世子爷。”那阿蘅乃是黄姨娘的贴身丫头，这回显然是事先得了她主子的吩咐，公然违抗逸阳不许她进入西院的禁令，也不管屋中之人会不会听见或是有没有理会，只管爆豆子一般自顾自大声说道，“我们姨娘说，风儿姑娘与五公子之间到底是清白还是龌龊，此事这世上如今也只有我们姨娘才知晓得清清楚楚。我们姨娘此时就在那边的语天阁上，正恭候着世子爷大驾，请世子爷赶紧移步过去。我们姨娘还说，她这会子有兴致只讲与世子爷一个人知晓，过时不候。今时今日以后，她就是到死也绝不会再说出只言片语，任是谁也别想知道这当中所有的缘故。”

漫天的雪花仍旧自高天上洋洋洒洒而下，天地之间已经成了一片水晶琉璃世界，而这己思园里的水面却是与园外秋水潭相连的活水，是以仍有大片的碧水并不曾结冰，给周遭的大片银白一衬，愈发如同上好的翡翠一般碧绿可人。

逸阳独自踏雪走过垂虹拱桥，便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在冰雪的凛冽气息中，随风传来一缕极不寻常的香气。那香味很淡，淡到几乎已与风雪融为一体，可那带着些许药气的香味又似乎无处不在，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刻意寻觅。逸阳心知这其中必有怪异，微微合了一下眼，便又随着太湖石堆起的假山子，凌波踏着石头汀步和曲梁，穿过这一大片曲折回环的翠色水面，直走到院子的最西头，沿着石级一路登上玲珑假山最高处，眼前便是那座精巧绝伦的三层楼阁了。

逸阳站在“语天阁”东边，仰头望去，却并未见楼上有人。难道——桐儿并不在这里？不，她应该在，那怪异的香味分明就是从这阁中飘出来的。想来，是桐儿并不在朝向园内的这一面。

踏入阁中第一层，周遭寻了一圈，无人。

登上阁中第二层，周遭寻了一圈，还是无人。

直到“语天阁”的第三层，香气愈浓，转到西边朝向秋水潭的一边，逸阳不由得一怔，霎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