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天道不欺心意是（2/2）

师父绝不是坏人！

可……可这回，说出我师父对我娘不好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杨朝客，而偏偏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娘亲……

我正在给自己心里这一番天人交战折磨得死去活来，忽然就被我娘一把搂进怀里：“我苦命的玉儿……这些年没有娘……在你身边护着你……受了秦正杰多少打骂……折磨……娘看你身上这许多伤疤……”她的眼泪簌簌落在我的脖颈上，烫得我浑身一阵颤抖，耳中又听见我娘揪心般哽咽着叹道，“这教做娘的……心疼得都碎了……”

以前多少回被师父或是大师哥责打的时候，我总都盼望着娘亲能忽然间就从天而降，护住我，心疼我，就像那些村童的娘亲一样。眼前这句“娘心疼”的话，不知在我梦里早已梦过几千遍几百遍，此时竟然能真真切切地亲耳听来，却是与梦中还是大不相同。梦里的这句话只是叫我心酸，而眼前，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斗大的铜锤，一下下重重砸在我心口上，砸得我的心碎了一样的疼，可这碎裂的疼痛里，又掺杂着要命的甜意。

我将自己朝那怀抱紧紧扎进去，而娘的手轻轻抚摸在我头上，也恰如我梦中的情景一般无二。我给这要命的温柔瞬间击得全线崩溃，便纵容自己腻在娘怀里放声痛哭：“娘啊……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好苦……”越哭越觉得自己果然是满心委屈，便边哭边狠命摇头，将涕泪都蹭在娘亲怀里。

直到哭也哭够了，委屈也诉够了，撒娇也撒够了，可我还是并不愿意相信是我师父害了我娘亲，甚至在内心里，我很有些后悔自己前两日跟娘亲诉说往事之时，曾经絮絮叨叨讲起许多早些年师父和大师哥教训我、责打我的事情。我私心里原本只是想让娘亲心疼我，其实全没有半分怨恨师父的意思，可哪里料到娘亲竟然是如此痛恨师父！

我不想忤逆娘亲的意思惹她不快，可也不愿意从我口中再说出半句师父的不是，甚至我始终都不肯直呼师父的名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师父还曾经亲口答应过，他让我将他当做我爹爹。

而杨朝客——虽然娘亲口说出她与杨朝客鹣鲽情深，又一口咬定说杨朝客原本很是喜欢我，可我只要一想到姓杨的那一脸笑容和他那柄带着香气的雕骨泥金折扇，总是觉得背后生寒心里生厌。如果当真让我可以选一个来做爹爹，我还是觉得师父比杨朝客好上千倍万倍。只是，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敢向娘说起，她似乎是恨透了我师父，见不得我说他半句好话。

自从五岁时头一回挨了老师父那一顿拂尘杆子的教训，我就再也不敢说出半句盼望娘亲的话，可在内心深处，这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一刻能够放下盼望娘亲的念头。我不是野娃子，我也想有娘亲疼爱，虽然我只敢在梦里放任自己想念娘亲。我一边盼望，一边幻想，只要能够寻到娘亲，以后我也就再不用在心里埋着那么重的心事。却不料，如今娘亲终于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可我反倒又埋了另外一番心事，也是要深深隐忍着不敢出口半句，真真是教人抑郁难受。

想来想去，我只能巴望着若是以后师叔祖能开恩放我出去，我就能够去找师父当面问个清楚也就是了——我宁愿师叔祖那个狠心肠的倔老头才是罪魁祸首，是他暗中使坏将我娘关在这等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终于是想到个解决这等头疼之事的法子，我心里渐渐轻松了许多，于是就又想起从前不知想过多少回的事情：若是能够寻到我娘亲，我就要采花捉蝴蝶哄她开心，还要拉她去看玉流泉边的沁水兰，然后要她跟我去镇上买糖给我吃，还要给所有人看我有娘亲……眼前虽然出不去，这些事情一件也都还做不得，那我也该想些法子哄娘亲高兴才是。于是我捧着脑袋，拼命回想以前看过的戏文，之后就拉着她靠着石壁坐了，还仔仔细细将我的棉披风折好给她倚靠着，然后我也不顾自己手上锁链的牵绊，先是扮作戏台上《钟馗嫁妹》里抬箱笼的小鬼，又学着曾经当真在台上扮演过的哪吒给她瞧，兴致所至，还将自己手腕上的铁链按照戏台上的锣鼓点子，摇得哗啷作响，连它磕碰在我腕骨上的声音，都觉得很是动听。

可娘亲却只是沉着脸瞧着，从始至终，她惨白的脸上都没有半点笑容。

我慌了手脚，凑过去挨着她身子坐下，双手扒在她手臂上，怯怯问道：“娘，是我演得不好么？”

娘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瞥了我一眼：“好好的一个正经女孩家，学这等下九流的劳什子做什么。”她如今说话还是还是很慢，但咬字断句却已经不再怪异。

我见她不快，赶忙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她的手臂，撒娇道：“娘既然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学就是了。娘不要生气嘛，玉儿最是听娘的话。”心中却忍不住连连叹息：以前听师父说，娘亲在出嫁之前是个最喜欢热闹的，师父为了能陪着她下山去看戏而又不会耽误功课，每每都是三更半夜爬起来背书练剑。而如今看来，这十几年的晦暗日子煎熬下来，娘的性情也变了不少。我还是收敛些的好，似乎安静些沉稳些才能更合她的心意。

沉默许久，娘忽然开口问道：“玉儿，你可愿意跟娘走么？”

我觉得这句话也是在梦里梦过无数遍的，稍稍一愣，赶忙狠狠点头：“我跟着娘，天涯海角，就是死也再也不分开。”

“要是秦正杰不肯放我们走，那你该怎么办？”娘缓缓说完，就定定望着我，看得我愈发坐立不安。

我想说“不会的，师父肯定不会的”，可一看到她那双向上飞扬起的丹凤眼和眼中冷森森的目光，我犹豫了好一阵，只讷讷道：“我……我都听娘的。”

她又默了好一阵，终于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抚摸着，幽幽说道：“玉儿，十六年前，秦正杰就已经废去了娘身上几乎所有的功力。十一年前，我为了能够挣断铁链，已经冒险运功耗尽了仅剩的一点子内力。娘熬了这十六年的折磨，身子骨只怕是不成了，如今，也只有你能够救娘出去重见天日，你可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