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春来遍是桃花水（2/2）

逸阳尤其不愿听风儿说及生死，皱眉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风儿立时便垂下眼光，半晌，方才又极小声嗫嚅道：“师……师叔祖。”

逸阳虽不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也相信那位性子严苛的师叔祖，必定说得出这等诛心的狠话。可偏偏这等狠话，却是事实：风儿被施以刻面的黥刑，伤口上涂以浓浓的醋墨，确乎是终生不去的。逸阳心里替风儿难过，脸上却仍是轻松一笑：“师叔祖那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你还当真了？”看风儿慢慢抬起头，似乎是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话，又赶忙趁热打铁，“你若是还不放心，等咱们到京城之后，大师哥去给你寻个好医家，多多配些好药给你敷一敷，这字迹还能淡得更快些。”看风儿点了点头，逸阳打开包着糖的油纸，拣了一块蜂蜜梅子糖递在风儿口边，“风儿你乖，在这床上先吃糖，大师哥给你煎药可好？”

风儿张口含住糖，却伸出手，小心地拉住逸阳的衣袖，怯怯说道：“大师哥别去。”

逸阳回手也拉住风儿的手，柔声哄她道：“大师哥得给你煎药，打了水就回来，很快的。”

风儿又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低低声音说了句：“我怕……”小手还是松开了逸阳的衣袖。

逸阳心下不忍，连声道：“好好好，大师哥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风儿好不好？”怕风儿又伤心落泪，只好绞尽脑汁岔开话题，“风儿，你只顾着自己吃糖，这么大的两包糖，竟然是一块也不舍得给大师哥吃么？”

风儿抬头瞧了逸阳两眼，有些迟疑地小声问道：“大师哥也吃糖么？”

因为耽误了煎药的时辰，所以直到过了未时二刻，已经是日昳时分，逸阳方才带着吃了药、歇过午觉的风儿重新又上车出发。

眼见着那辆轩棚马车离了客栈，店小二正要转身进店，却给一旁的一个妙龄女子叫住。

店小二见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虽是身上穿着布衣头上包着布帕，不过是一副寻常村姑的打扮，可那一张清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姿，却哪里能掩得住？店小二忍不住上上下下多瞧了几眼，说话也就越发讨好：“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何吩咐？”

那女子倒也十分大方，露齿一笑，问道：“小二哥，借问一声，方才坐车走的那位公子，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

店小二听她语声甜美，措辞可人，不由得脸上立时便笑开了花儿，凑前一步说道：“姑娘还当真是问对了人。那位公子是个远途过路的，人又矜持，不大爱跟人言语，若是姑娘去问旁人，还当真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呢。”见那女子微微有些沉脸，赶忙道，“偏偏我跟他那个车把式聊了不少，这公子的情形也晓得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晓得姑娘与这位公子是个什么关系，所以这打听来的消息，小的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说着话挠了挠头，故意做出个为难的样子。

那女子眉头一皱，随即掏出个小荷包来，从里面拿出一小串铜钱，用两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拈起来，在小二的眼前微微一晃：“你不过是闲着没事聊聊天，若是如实都告诉了我呢，这一百钱就是你今日白赚的；若是不肯说呢——”她拉着长声，将铜钱往手心里一收，又打开荷包要再放回去，“我呢，就省下这一百钱，自己随便去买件新衣裳来穿；你呢，就把你今日聊天的一番话都踏踏实实地烂在肚子里好了，反正你也没损失。”说罢一仰头，转身就要走。

那店小二早听出这姑娘一口官话说得如同珠落玉盘，掏出的小荷包又极为精致，心里不免左猜右猜，又见她出手便是一百钱，当下就动了心，赶忙伸开双臂拦住，涎着脸连连赔笑道：“哎哟姑娘姑娘，咱们这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耐烦了呢？我这不就是略微一个小犹豫吗？这天仙似的姑娘开口问我，我哪能不说呢是不是？”

那姑娘有些得意，双手一抱肩膀，歪着头俏生生说道：“那你说吧，一字不落都告诉我，这一百钱就归你。”

店小二便从“这位公子姓江，名讳倒不晓得，不过我知道他是从癸江镇来的，要到京城去”，一直讲到“车里那个黑衣女娃子是她老婆，不光是病病歪歪的，还有些痴傻疯癫。连那公子都叫她做‘疯儿’，想来就是她那疯病发作起来也很是了不得”，接着又将车把式这一路上对这二人的各种所见所闻都添油加醋地全讲了出来，直说得口沫横飞，连带着还夹七夹八地发了一番‘好汉无好妻’的感慨。

他正越说越是兴起，不提防那姑娘忽地一把将铜钱掷在他怀里，恨声道：“行了行了，我听够了，给你钱。”一跺脚就转身走了。

店小二手忙脚乱接住扔来的铜钱，见那姑娘临走转头之时双眉紧皱，眼眶微红，此时离去之时脚下越走越快，到后来小跑着转过街角而去。低头数了一遍手里的铜钱，果然是一百个，店小二心情大悦，正哼着小曲要转身进店，忽然间恍然大悟，连连拍着脑袋自语道：“哎呀侯吉利啊侯吉利，亏你还是个顶尖儿伶俐的，这有什么难猜的？想来是那姑娘早就看上了那位江公子，从京城那边一路直追到这里才碰上。后面呢，那肯定是要一路继续跟着的呀，然后瞅个空子，那就要投怀送抱也说不准呢。”回头又朝车子远去的方向连连摇头叹气，又是羡慕，又是自怜，“你说说人家，怀里头抱着一个娇滴滴的白嫩娃娃，后面还追着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唉——我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连环桃花运，那就是我们侯家的列祖列宗显灵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