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葬礼（2/2）

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劝动他，他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几天也没洗澡。我和他说了好些话，但他都没听见。我走过去，照着云奶奶的吩咐和他说了一遍，他照样不闻不问，纸钱往盆子里扔，火光跳动在他沾满了红血丝的瞳子里。我心里难受，“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拉着他的手抖得他手一晃，纸钱飞到了盆子外头。我说：“我求求你了，吃点东西吧，我求求你了。”我哭了出来，心里针锥杵了一般，心里针锥一杵，眼里就滋出了泪来。他总算恍了恍瞳子，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手又搭在我的手上，半响，我扶着他站起来。他的脚麻了，眉毛和眼睛都皱到了一块儿，一瘸一拐的，终于坐到了餐桌那边。食物是酒席上剩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他拿起勺子搅了搅汤，拿起筷子戳了戳肉丸，都又放下了，我看的出来，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哦。”云奶奶叫唤起来，又说了些什么，起身到冰箱那头去了，没多久，她端来一个巧克力蛋糕。巧克力蛋糕，戚轮希妈妈于三天前去世之前亲手做的。他空洞的眼睛突然眨了起来，看着那黑乎乎的蛋糕，那边上还有奶油跳动的波纹，顶上缀着几朵奶油小花。

“吃这个罢！”云奶奶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我看见他拿起勺子，手颤抖的像是握住了千斤顶，在我和云奶奶的期待下，用力刺穿了那个蛋糕，挖起一大勺塞进嘴里。咬牙嚼了几下，味道刚嘴里化开，人就蹿下了桌，搬住垃圾桶呕吐了起来。

“你没事吧？”我惊得赶忙过去，云奶奶拍着他的背，我又去给他倒水。

“呕……呕……”他吐的难受，吐出了清水儿。

“喝点儿水吧！”等他终于止歇了下来，我对他说道。

他一手挥开我，水杯里的水晃荡出来，他爬上餐桌，勺子搁在桌上他懒得拿起来，用手抓起黑乎乎的往嘴里塞，塞的满嘴满脸，吃的呕吐不止，又往嘴里塞。

“你别吃了！”我喊道，死命拽着他胳膊，他还在抓巧克力蛋糕，突然将它们全部扫到了地上去。“啊！啊！”他抱着头尖叫了两声，撞得餐桌上的东西咣咣作响。外头闯进来几个大人，一脸疑惑的望着里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上前抱住他，像果皮包裹着果肉，像灯罩把灯泡罩住。“好了，好了。”我摸着他的头拨动他成股的头发安抚着。他却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住的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戚轮希的妈妈为什么要自杀？我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她让我劝戚轮希去上海，言辞之恳切，或许她那个时候已经心灰意冷，但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我一时心惊胆寒，她会不会是因为戚轮希没能去上海而感到绝望？如果我听她的话劝他走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了？

楼上，我让戚轮希去洗澡，陪他去房间里拿了衣服。等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就是在这间浴室，他目睹了那样的惨相，现在让他再去楼下洗澡，会不会太刻意？

“我突然想起来我也要洗澡，你去给我找身衣服吧！”我笑着对他说道，他望着我不说话也不迈步，我推了他一把，催促说：“你去啊！”“校服衣服就行。”他总算动了动，没多久掏来一套校服，他张了张嘴，嘴唇干裂起了白皮，话没说出口我就告诉他：“我先洗，洗完了你再洗。”“砰”的一声，我就把门给关了。

浴室早已经被云奶奶给清洗打理好了，没有一点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饶是如此，我挤了奶油味的沐浴乳，给浴缸、浴霸、地板，角角落落里抹了个遍。我打开水不住冲刷，把下水道封口的铁制带孔的圆片也拿起来正反揉搓了好几下，又挤了一堆沐浴露塞到出水口的地下管道那里头。我又擦了擦洗漱台，擦了擦墙壁，擦了擦镜子，把沐浴露一应瓶瓶罐罐都洗了洗。

镜子很快被一室的氤氲给漫上了水汽，水开得很大，浴缸的水，水龙头的水，喷头的水，满浴室都是奶油沐浴乳的气味。我的哭声被淹没在水声里，我的眼泪被淹没在水汽里，我终于心满意足的盯着那一室的潮湿，闻着那一室的牛奶沐浴乳的气味。我给自己冲了个澡，穿着宽松拖地的校服衣服裤子打开了门。

戚轮希就站在浴室门口，和刚才被关在门外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我片刻错愕过后就绽开了笑颜。“你知道林里多搞笑吗？他们体育生的总教练就是之前高一的时候教过我们的那个袁老师，对他们一直特别凶的。那天他们训练结束了一起出去吃饭，走着走着，当着众人的面袁老师突然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原本就是很好笑，但大家都忍住了，偏林里那傻鼻子憋了三四秒实在没憋住，哈哈哈就笑了出来，一群人尴尬的看着他。后来袁老师就狠狠的教训了他，追着他满场跑，你说好不好笑？”“对了，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的韧带特别软，我在家的时候会各种特技，常常表演给我爸妈看。”

我站在原地，腾空出一只脚，努力向上，腿和身子六十度的时候努力向上抻，四十度的时候实在没办法放了下来。我不死心，我说我还会“小天鹅”的样式。人朝后退了两步，一只手向前伸，一只手向后伸，立住左脚，右脚朝后抬起来，作出一个自认为优美的造型。“怎么样？厉不厉害？”

他突然握住我伸向前的手，手指碰了碰我的指尖，拉着我让我停下来。

“我知道你想逗我开心。”他的嗓音有点儿哑哑的，说话很轻。

“知道了你就笑一个呗。”我合上了手脚，苦涩的笑了笑。人向前一步，用手在他的嘴上划出一个笑容，好像那样他就真的会笑起来了。不过那都是徒劳。

他说的没错，我就想让他开心。

我用手搭住他的肩膀，轻轻踮起脚尖来，仰着脸碰了碰他的嘴，触感像是吻了一堆榨了汁以后的甘蔗屑，有点儿扎人，干瘪瘪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愣了愣，又皱着眉头，瞬间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然后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重重说道：“你会后悔的！”

“那就等后悔以后再说呗！”我轻巧的回答，袒着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