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走马，我出生长大（2/2）

再次见到吴雾聆，是不久后的有一天，吴雾聆发短信问我能不能收留她住几个晚上，我当然欣然应允。

发短信是上第二节课晚自习的时候，等下了晚自习，吴雾聆就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

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乱蓬蓬的，心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在学校门口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口蹲着。

我和林里陪她一起回家拿一些换洗的衣服，关于其他的事情，吴雾聆没有说，我们也没有多问。

等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不知道穿过多少个弄堂，终于到了一间不起眼的二层楼房，吴雾聆连钥匙都没有掏出来，门被她轻轻一推便“咯吱”一声打开了。简陋的堂屋里布满了灰尘，每一样家里的摆设必然充满了裂缝、划痕和一些其他岁月的痕迹。地上是碎了满地的酒瓶渣滓，当然有一些还未完全干涸的酒渍，散发着青岛啤酒的味道，虽然……啤酒的味道其实都差不多。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上楼简单收拾一下。”

等吴雾聆迈着腿飞速的踩着木制楼梯“咯吱咯吱”的上去了，林里才拉着我的衣袖子指了指神龛上。我就着门外昏暗的灯光，扭了扭脖子，侧脸看去，那上面是一个年轻而朴素的女人……的遗像。

“哦，那是我妈，前不久刚死了。”吴雾聆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简直是一眨眼的光速之间，便提着一个书包下来了。她对我们介绍那张照片的时候云淡风轻，表情掩映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形态。

“你们家……是不是杨九九来找你麻烦了？”

我们三人一块儿回我家的路上，我问吴雾聆。

林里平常五大三粗的，此时高个子杵在我的身边，让我莫名拥有一种安全感。我看着我们三个人的影子长短不一的投射在地上，被拉得老长老长，随着光影变幻出一个、两个、三四个的影子。

“不是，我爸是个酒鬼，他今天回来闹了一场，和我哥打了一架。”

“小默，你收留我几天就好，我需要躲几天，免得杨九九来找我的麻烦。”

吴雾聆说起这些来，依旧是云淡风轻，云淡风轻的，除了云淡风轻，我用不了其他的词语来解释，她似乎有意忽略我和林里压抑的惊讶和疑惑之色，她甚至还企图挂上笑容。

林里送我们到家就走了，关于我带回来的“朋友”，老爸老妈很是高兴，因为终于不是清一色的混小子了。吴雾聆的长相白白净净的，是大人们喜欢的乖乖女的形象。

老爸拿出许多东西来招待吴雾聆，老妈问要不要给我们做一顿夜宵，在吴雾聆一通抱歉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之中，我将他们二老请回了房间里去，告诉他们我们自己能够看着办。

晚上，吴雾聆和我一起躺在我的那张小床上，我们盖着同一床被子，睡在同一头，我第一次听她说起她家里的事情，还有她和叶笙歌的事情。

“我妈是个半瘫，我打小她就总是在住院，后来钱也花光了，病也不见好，家里人再也懒得折腾了，我妈天天都躺在床上。我爸不知道是本来就脾气不好，还是因为我妈的缘故脾气变得不好，他一喝酒就爱打人。我哥和我从小就被他打，以前，我哥哥还会保护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哥也变得脾气暴躁了起来，他和我爸对打，还会冲我发脾气。我们家所有的人最会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彼此大眼瞪小眼的然后一起怨天尤人，我妈总是在床上哭。我每天上完学就要跑回来照顾我妈，我有时候想，要是我妈死了就好了……”

我望着她，她眼睛里的晶莹蓄积，蓄积以后又慢慢渗回眼睛里去，渗回眼睛里去了，又慢慢的蓄积，可就是有本事不掉出来。

“然后，我妈就真的死了，我觉得她几乎是被我咒死的。那天晚上，她和我突然说了很多温情的话，我现在都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当夜就从床上摔了下来，还是我爸第二天早上回来找酒钱发现的。她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头发乱七八糟，手脚的动作也很奇怪。不过她总算不是死在了床上，是地板上……”

“我哥人葬完拿了办丧酒的钱就跑了，他说他要出去闯天下，他不能再待在老房子里了，说总觉得我妈会变成鬼继续待在这里。过了几天他又回来了，和我爸打架，因为他的钱已经全部花光了……”

我张了张嘴，好几次，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吴雾聆像是把积攒了好久的心事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她躺在我的身边，或许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不是我，是其它的任何人在此时此刻都可以。

“我妈最后一次住院就在不久之前，我需要很多的钱，可我们一家全靠救济金过日子，家里的两个男人，一个也不愿意管她，我真的需要钱……那个时候，杨九九说可以给我钱，我不知道又会引来一个大麻烦，或许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我真的……别无选择。”

“你为什么不告诉叶笙歌呢？”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问道。

她眼角的一颗水终于顺着毛孔和她白净脸上的小小细腻的绒毛滑落了下来，落在我妈为我买的印着小花的枕头套上。

“我不想……不想告诉他，他心里的那个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她背过了身去，开始和我说起一些开心的事情。

“军训的时候，他突然对我唱歌，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知道他是谁，他原本在二中的时候就很出名。我走在路上，只能和别人一样，远远的看他一眼。其实我选艺术班也是为了他，其实我大概知道，我这书啊……早就读不了多久了。我骗他说我的梦想也是当一个画家，一个自由闲散的背包客、旅行家。但其实……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省，在走马，我出生长大。我没什么梦想，根本成不了旅行家……”

“我总是会让他失望的，我为什么还要一头载进去……”

尽管应该也是难过的事情，但她说着说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可真好。”她的声音像棉花糖，突然告诉我，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