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境（2/2）

天光依旧昏昏沉沉，被不停落下的雪和不停吹来的风所充斥。呼号中的风声入耳，极力刺激着耳膜，无阳子勉力结起一层护体结界，却还是抵挡不住涌来的风雪。

这一幕何其相似，像极了那年的极北之地，像极了青木川上穿梭不停的风和雪。

青木川啊……呵！

愈加猛烈的风雪从四面卷来，宛如冰刀风刃，狠狠割在人的身上。伴随猛烈突袭的是，在俊脸上、在手臂上、在单薄的身子上所划出的一道道细小口子，血液从这缝隙中渗出，滴落在白雪铺就的地面，来不及印上痕迹就又被掩埋起来。

青色身影艰难地回转头去，却被更大的雪花缠住双眼。乍然的失明让他脑海出现一丝的空白，继而涌出一股焦躁与恐惧。

不！他的师妹还在困顿中待他去寻去救，他怎能再次被幻境绊住？

当年他来不及救出他的母亲，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纵然要天地崩溃，也不能……他心口忽然一窒，他的母亲？那个穿着红衣的女人，他好像在记忆深处听见她的轻声呼唤。

阳儿……阳儿。

耳旁响起那个温柔的声音，如枕边最安详的曲子，他极力迈出几欲被冻僵的腿，向着心底的那个方向行去。

母亲……母亲……

阳儿……阳儿……我的儿啊！

快跑！离开这儿，往南方去，越远越好！

红衣女人凄厉的喊叫没能阻止男人的行动，他伸长了手，在雪山崩落的堪堪处拉住她的手，青筋在他的手臂上凸起，一起的是顺着脸颊悄然滴落的汗珠。男人的眸子厉如恶狼，于绝望处突然迸现一点希望。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男人的胸口起伏着，攒起来气力。

女人的身躯渐渐从雪风中靠近，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啊……惊喜将要浮现，男人的双眸灿烈如星。

女人凄惶而喜悦的眼脸却在那一刻化作勾人的恶鬼，绝美容颜被扭曲成鲜血与腐烂交融的惨面，突地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朝男人狂哮而来。

不！男人在刹那时惊惧，一时的惊喜又瞬而化成了绝望，从黑暗中升起的不甘腐蚀着他的灵魂。他想要更进一步，双脚却拖着他往后退去。

那红衣厉鬼的身躯却先他一步伸出布满腐朽血肉的长臂，在空中毫无章法地挥动起来。地面积攒的白雪仿佛受到靡靡之音的蛊惑，随着这无声的韵律迅速蹿起几丈长的绵柔的雪藤，勾住了男人的躯干和四肢。

男人爆发出决烈的嘶吼，不断结起法印与之抵抗，力量的对峙将他的肌肤勒破。血液的味道使这雪藤更加疯狂，更加剧烈地勾缠住他的身子，似乎将他视为最鲜美可口的猎物，要与他厮磨一番，再吞下品尝。

被悲伤与绝望交织的男人仿佛也与之起舞，跟着风雪中涌来的琴音在天地间舒展灵魂。

“葛音……”深埋心底的呢喃从口中溢出，仿佛已过尽三生，只等来世相聚。迷目中所见的那个红衣恶鬼发出阴恻的笑声，与风雪暴中的魅惑之声相缠。

一时温柔得不愿再从睡梦醒来。

“葛音……”男人双眼掠过一瞬迷茫，“葛音……是谁？”

琴音愈来愈密，愈来愈近，直达往昔，将男人胶着的心从深渊拉回，慢慢涌起一阵暖流。他双手的食指在冰冷中缓缓翘起，口中翕念起一段咒语。

那红衣恶鬼偏起头怔愣一会儿，恍若不能理解，又继续煽动白色的雪藤加紧步伐。男人没有漏掉这恶鬼的怔然，她嘴角勾起来苦笑，眼中淌下一滴泪与血液纠缠。

她再不是他的母亲了啊……

心境渐渐稳定起来，那雪藤勒紧的痛楚仿佛也消去了不少。突然他的眼中闪过决然，就在那一刻的闪耀中，翘起的食指上析出两滴精血，缓缓升起在半空，随着他口中咒语不停地滚动，越滚越急，终于在绝顶时发出骇人的爆炸。

勾缠住男人的雪藤在爆炸中瞬时崩裂，重新散回世界，雪白中夹杂着鲜红，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红衣恶鬼发出凄然尖叫，被惊爆的风雪斩折，剩下的腐肉肌骨化为齑粉，被暴风卷裹着失于世间。

男人躺倒在雪地中，扬起的嘴角没有跌落：“幻妖，我将她杀死了！你再也不能诱惑我了……”

幻妖呵！

男人在雪中闭上了疲惫之眼，青色衣袍渐渐被雪白所覆。

他未能看见，在遥远之处，有一个一样绝美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衣，在虚空中向他缓慢行来，容颜上是邪魅与惋惜的交缠，还有稍纵即逝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