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知音难觅(2/2)
“宁少堂主,不怕你笑话,我们小姐这‘棋、书、画’是样样不通,可唯独这‘琴’是精通得不得了。”追贤抢着说道。
宁皓日听后一笑,“哦?”
“略懂,谈不上精通。”我谦虚道,“我小时候,不喜欢念书,就跑去练琴。反正‘琴棋书画’嘛,我娘总不至于说我不学无术,给我来个家法伺候!”
宁皓日笑意更深,“不如吗,走近去瞧瞧?”
“成啊。”我跟上去。
逆着流水走约百步,从右手边幽径。拨开云雾见月明,竹叶斑驳间,见一四角喜鹊飞檐亭。亭内,一华服女子正低头抚琴,两女婢侍奉左右。
女子的手纤长,粉嫩的指尖压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拨弄。当真是一双水做的巧手。再听着木琴的音色,清清明明,圆润低沉,定是一把难得的好琴。
一曲终了,女婢走上前去,俯身听女子说了些什么。随后,她向我二人走来,语气谦和,“二位可是听着我家夫人曲子找来的?”
“正是。”我问道,“你家夫人.....弹得真好,琴也好。”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赞美。
女婢忍住没笑,“夫人说,独自一人弹着无聊,叫我来问问夫人,可是同道中人?”
我谦道,“我,我没有你们夫人弹得好。”
“不碍事,夫人若愿意同乐,便随我一同来。”女婢道。
我点点头,女婢在前领路。都是女眷,宁皓日不好上前,只站在原地道,“我在此处听着。”
我走进亭子,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凤眼烟波朦胧,鼻尖高挺,嘴角细长上弯,媚态横生。她身着鹃鸟栖肩云绣华服,头坠九霄连云发簪,想来是位官家夫人。
她站起身来迎我,脚步轻盈,头饰却安稳不动。我心想着,这得挨了礼侍嬷嬷多少鞭子,才能练成这幅模样?想当年,我学礼数时,日日挨打,膝下一片青紫,跪都跪不稳。一位嬷嬷离开的时候,倒没夸我礼数学得有多好,直夸我“姑娘身子骨甚好,适合学武”。
“妹妹想听什么曲目?”她开口,声音如深林鸟啼般悦耳,有些尖细,却不使人觉得刺耳。
我思索片刻,小心问道,“蒹葭?”
“好!”她兴致格外高笙,从婢女的行囊中摸索出一只细长的绢丝锦盒,问我,“萧还是琴?”
“琴吧。”我道。
我哪会萧啊?自然是选琴了。不过,能借机摸摸这好琴,倒真是件美事!
我用指腹轻轻触过弦头,“紫檀?”
她笑道,“原来妹妹是行家。”
竟真是紫檀琴,看来这位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寻常好琴之人,得一红木琴便已心满意足;可这紫檀琴,放眼整个眉山都不多见。
“不过同是爱琴之人罢了。冒昧问上一句,姐姐这琴何以寻得?”
我恍惚看到她有一瞬间失了神,再一看仍是笑颜如花,“跟上我!”
说罢,她吹起紫萧,大红的流苏拂过我的眼。萧声呜呜咽咽,如有人趴在耳边低诉,诉说着情意的生、来、停、去、走。一件故事,化成一副副画面,再融入一丝丝音律,传到听者的耳中,酿就了一壶颇有滋味的陈年老酒。
我舒了舒筋骨,痛快跟上。琴音和着萧声,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完毕,我对此琴爱不释手,竟不忍放下手来。
“妹妹的琴音,很是清澈。”她将紫萧放回盒中,“我师傅说过,琴音之美有千万种,久经浮沉的,销魂蚀骨的,壮志磅礴的......还有清澈如许的。”谁知她话锋一转,“可我从不相信琴声能读懂一人。只要我指尖灵动,便总能掩盖住琴声里的真情实感。”
“我也这么觉着。”我道,“不论是哭着弹,还是笑着弹,同样的指法所弹奏出来的,都是同样的曲调。”
“你也曾哭着弹过吗?”她认真地看着我,仿佛想要从我的眼中窥视出丝丝痛苦之情去慰藉她自己的内心。
“小的时候会。”我心虚地回道。
并非只有小的时候,我才会哭着弹琴。偶尔,我会坐在流竹轩的院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以苍天和四壁作听曲人,以院外的人声、鸟声,器皿声相和,弹奏几首柳永的曲木兰花慢。乍一听,只以为曲调明快,弹奏者垂几滴热泪也不自知。
“哈哈,我也是。”她手抵在鼻尖,轻笑出声来。
“姐姐都喜欢什么曲子?”我问道。
“很多。”她眉间轻蹙,仔细想了想,道,“说到底,最喜欢的还是柳永前辈的。”
“巧了,我也是!”知音难觅,我高兴说道。
“柳前辈,他很懂这世间。”她道,“错彩镂金的词句就像这世间浮华的表象,表象之下,是难以名状,又不敢声张的情怀。”
这个姐姐咬文嚼字的时候,我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她身上有一股温和的傲气,不像王弗那般咄咄逼人,给人易于亲近的感觉。
我接不上这么文绉绉的话,只得恭维道,“姐姐理解得深刻,我要到这境界,怕是还要再等个两三年。”
“叫我猜猜,妹妹今年可有十七八?”她笑问。
“十七啦!”我回道。
“还真小呢!”她道,“倒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婢女奉上茶,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见状说道,“时候不早了,妹妹要告辞了。”
“那便他日有缘再会。”她点点头,“铃语,去送送。”
“是。”另一名婢女走来我身边,姿态仪容毫不输官宦小姐,“夫人,这边请。”
我随婢女走出小亭,疾走两步来到宁皓日面前,“宁少堂主,可等得久了?”
宁皓日笑着摇摇头。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想是今日活动得多了。我二人并肩往回走,路过阁楼。我站住脚步,他
“我这便走了,你回去吧。”我道。
“把你送走,我再回。”宁皓日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不用你送。”说着,我一个劲儿把他往回去的路上推,“快回去养伤吧!好好躺着。”
宁皓日许是身体真有不适,不再推拒,“那夫人慢走。”
“恩。”我转身离去。
刚打阆风阁的正门出来,我便瞧见路对面歇着一辆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站在马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棕马。
只见,棕马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黄草,猛然打了个喷嚏。随即,一行透明的鼻涕挂在黄草上。马儿不知何故,茫然地甩了甩头,把草上的鼻涕甩掉,专心致志地又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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