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陌生人突然上来搭讪使永恒大为不解。尽管这是个中国人，而且长得慈眉善目，但因为互不相识，永恒认为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于是，他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老人，半天没有吱声。

“不方便吗？”老人紧接着问。

“方便。”山姆脱口回答。

这一回答无论对提问之人还是被问之人显然都是冒失之举。山姆也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话一出口，这个彪形大汉的那张威严肃穆的脸便立刻泛起一片与他的体格和表情极不相称的潮红。这片潮红让站在他身边的老人和年轻人都深感诧异。他们的表情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脸红？”

是啊，他为什么要脸红？“方便”这两个字真的就让他那么不好意思吗？诚然，山姆的这一举动的确冒失。因为他事先没有征求被提问之人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地替对方作了回答，显得有点喧宾夺主。但这也不足以让一个七尺男儿惭愧到如此程度，以致双颊绯红的就像刚从树上摘下的两个熟透了的红苹果。原来山姆脸红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激动，小部分原因是因为男人性情中的小男孩本色——羞怯。

事实上，山姆在替年轻人回答老人的问题时并没有动用思想，这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这种反应源于这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对安之琛这位华人导演深沉的敬仰之情。在山姆的心目中，安之琛同斯皮尔伯格和卡梅隆有着同等重要的位置。他认为虽然他们天赐的禀赋不同，但无疑都是无与伦比、才华横溢之人，并在不同程度上为电影艺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安之琛的每一步电影山姆几乎都看过，而且对那些经典电影的故事情节如数家珍。因此，当安之琛第一次亲自给他打电话，并告诉他自己是谁，和他故去的老板在生前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山姆的心情激动到难以自持的地步。他拿着手机愣怔了半天，虽然明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他无比崇敬的那位大导演，而且他正在耐心地等待自己的答复，但就是不敢相信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安之琛。如果那一刻山姆是激动的，那么这一刻当安之琛在葬礼结束后，再一次主动上来搭话，山姆不可能不激动。正因为他再一次激动的有点过分了，于是情不自禁地替永恒抢答了。他的抢答是善意的，也是对这位有良知和责任感的华人导演钦佩之情不自觉地流露。他认为单单和这位大导演说上几句话就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情，任何人都没理由拒绝这样的谈话。他尤其认为永恒更不应该拒绝，因为他们是情同手足的同胞，而在异国他乡同胞之爱又胜于一切。

但他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这位年轻人由于不认识导演不仅不买他的账，而且根本不在乎什么异国他乡、同胞之爱。对他来说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毛之地。心不扎根，爱不扎根的地方纵使再繁华也不过是一片贫瘠的荒原。

老人笑了。看到他笑容的人如沐春风。

“既然这位先生都这样说了，看来你不能再沉默了。”老人依然用谦逊的语气对年轻人说。

年轻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随即，年轻人抬起头，看着老人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和气气地说，“我和您素未相识，而且……”

“可我对你却一见如故。”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年轻人再一次沉默了，但并没有低头，而是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句，你和逝者是什么关系？”

“我曾经在他父亲手底下干过活儿。”年轻人回答。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这么一层关系的话，你能做到如此，也算是对这个姑娘仁至义尽了。”老人又说。

年轻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既然我们的责任已尽到，就让我们离开这里，让亡魂安息吧。”老人看了看山姆，又看了看年轻人，柔声说道。

大家一致表示认同。

“年轻人是否愿意和我同乘一辆车呢？”当永恒正要上山姆的车时，老人又问。

永恒迟疑了一下，但最终同意了。他和老人一起坐进了先前送老人来这里的那辆黑色小轿车里。司机是个外国人。他们一上车，司机就缓缓地把车开出了墓地。山姆开着自己的车尾随在后面。

“还没自我介绍呢，”车子走了几分钟，老人微笑着说，“我叫安之琛。”

“我叫永恒。”年轻人接话说。

只见，安之琛的眼睛一亮，嘴角情不自禁地抽动了几下，原本舒展的手指握成了一个拳头，随即又舒展开来。但这一系列体现他思想活动的动作稍纵即逝。

“今年多大？”

“23岁”

“生活在中国的那座城市？”

“一座北方小城。”

“还在读书，还是？”

“我很早就不读书了。”

“很早吗？”安之琛用不无遗憾的口气说，“你本来就年轻，要说很早这要早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