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2023年的仲春，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态健美的青年。只见，他穿着一身崭新得体的衣服，乌黑的短发根根直竖，优美的发际线清晰可辨，在刺眼的阳光下，脸部那块显眼的伤疤为美中不足这个词作了前所未有的最好的注解。他用两根指头钩住他的棕色帆布旅行包，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乖乖地挂在他的右肩上，这一姿态充分体现出他精神上的放松和灵魂上的自由。这个身姿笔挺的青年，神态凛然，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充满了神秘的智慧，嘴角挂着一丝俏皮讥讽的笑容。也不知道他是在讥笑放眼望去铺展在他眼前的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还是在讥笑自己的这副就像蚕蛹破茧成蝶一样褪去了青涩、稚嫩、感伤、忧郁，而变得坚定、勇敢、果断、自信的尊容，亦或者只是在讥讽这身令自己感到极度不适应的新装束。但不管怎么样，他就像刚刚从遥远的地方旅行回来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从那扇沉重的铁门里走了出来。这个令人耳目一新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永恒。没错，他刑满释放了。

永恒一走出那扇象征自由的铁门，早已等在外面的莱芒、单仁和木森便迎了上去。尽管五年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去监狱里探望他，尽力满足他对他们提出的一切要求。虽然他从未提过什么非分之想的要求，充其量是让他们为他带去他急需的各种书籍，而这也是多年来他主动对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但此刻，当他穿上他们依着他现在的体型和身高为他新买的衣服，无比真实地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像五年来从未见过他一面似的，百感交集。一时间内心里充满了不安、激动、欣喜和震惊等诸多一言难尽的感受。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已经成长为和他们一样结实魁梧的青年，尤其是真切地感觉到，他比他们还要玉树临风。他们难以置信，曾经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为何在那种情况下变成了今天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们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而这个梦几乎是在刹那间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即五年前为什么那个女子偏偏只倾心于这个男人，而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虽然愿意承认这是因为那个女子的独具慧眼，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内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个劫后重生的青年之所以呈现出这样一种积极乐观的状态，完全是因为爱的彼此救赎。正是延伸在他脚下的那条真爱的救赎之路，使他得以焕然一新、不卑不亢地重新站在这个世界的面前。

然而，尽管他们把问题看得十分透彻，分析得也十分到位。但此刻他们依然思潮翻涌、悲喜交加。那种不安、激动、欣喜和震惊再一次一股脑向他们涌来。在他们的一生中，他们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这种复杂的情感经历。他们之所以不安是因为他们不敢肯定他们对这个青年的所作所为是否让他们时时刻刻牵挂的女子感到满意；他们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原因和目的，五年来对这个青年的关怀备至使他们不知不觉地对他产生了一种由心而发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植根在血肉之躯与生俱来的那种同胞之爱中；他们之所以欣喜是因为五年前的那个被命运抛弃的少年，如今绝地重生、反败为胜，竟然没有被厄运摧毁，反而蜕变成一个坚不可摧、铮铮傲骨的男人；他们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这个男人脸上的那块由于不幸催生的伤疤虽然他们早已见惯不惊、习以为常，但此刻却突然感觉到分外的碍眼，就好像他们刚刚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处令人难以遏制厌恶感的缺陷一样。尤其是他们明显地感觉到这种缺陷和他身上所体现出的那种美感和智慧格格不入。我们不禁要问，这块伤疤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迎接永恒出狱的这一刻给这三个男人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呢？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这种情况呢？其实若平心静气地细细想来，这一情况一点也不难理解。很多人都看过《西游记》，知道在《西游记》里面有个二郎神杨戬。而这个杨戬在额间有一只神眼。正是这只神眼使杨戬在神仙之列有了显而易见得过人之处。然而如果把这同样的情况放在凡间，效果就截然不同了，一个人平白无故的长出第三只眼睛，这只能证明这个人是个怪人，是个异类，而这个异类是不能被大家所理解，也是不能被大家所接受的。永恒脸上的伤疤正符合这种情况。在囚犯的世界里这块伤疤不能称其为缺陷，而是一种咄咄逼人的优势，一种抵挡一切外在侵犯和邪恶势力的优势。而在自由的世界，这块伤疤摇身一变竟成为一种美貌的痼疾，生活在缤纷多彩世界里的人们无法适应这种显而易见又难以治愈的疾病，因为这种疾病刺激着他们的眼球，继而令他们的感官极度不舒服，令他们的情感产生了厌恶的波动。在这一刻，这三个男人因为深切的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无不这样认为。而最最主要的是，这块伤疤就像一块胎记，证明这个拥有着非凡魅力的青年其生命曾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期。而这一时期后来被语言学家称其为前科。前科是一个人德性的负重，前科是一个人未来的阴影。

人与人相见，尤其是在特殊场合，特殊环境，特殊心情下相见，不管是生人还是熟人彼此都会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而此刻，监狱外的这三个男人和监狱内的那一个男人在监狱的门口相见时，当不自由重获自由时，当自由迎接刚刚解放的不自由时，当自由同时被不自由和自由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其真正的价值时，这种碰撞所产生的火花是深邃而复杂的，也是人间言辞难以形容的。因此，他们各自给对方留下的印象一时间既悉数不尽，又描摹不清。但有一点可以十分肯定，那便是他们内心的感受都五味杂陈。所以现时现刻大家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永恒在青天白日下看到这三个男人，尤其是徇烂多姿的世界作为背景衬托着这三个男人，他的第一感觉是岁月一视同仁地在他们英俊的容貌上留下了时光掠过的痕迹。他们明显老了。最见老的是莱芒。这位威风凛凛的警官曾像一只机敏凶残的猎犬一样，穷追在他这只疲于奔命的受伤的野兔的后面毫不松懈。最终他得逞了，他逮住了野兔。然而，正是这只凶神恶煞的猎犬，当野兔乖乖就范后，它却突然萌生了恻隐之心，反过来对这只可怜的野兔关怀备至、照顾有加。是的，在永恒服刑期间，来看他最频繁的便是莱芒。也许是出于他的身份之便，也许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总之，他隔三差五就会到监狱里探望永恒，并给他带来一些不会被狱方没收的生活用品。正是莱芒的这种贴心、用心以及细心的行为，才得以让永恒五年的牢狱生活显的不那么卑琐、寒碜。此刻，永恒看着这个男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在永恒的印象中，莱芒一直都是那种严肃、刻板、冷静、威仪的男人。现在，他给他的感觉依旧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除此之外却明显的多了一种厚重的沧桑感和温和的宁静感。他的光脑门依旧光可鉴人，威严的额头上平添了几条一眼可辨的皱纹，眼尾及下眼睑处也细纹满布，但形象上的这些不可避免得变化并没有让他的堂堂相貌大打折扣，反而更为他增添了无穷的男性魅力。他目光深邃，神情肃穆，俨然一座阿加门农的神像。

其次见老的是单仁。永恒第一次见这个文质彬彬、相貌出众的男人是在他终审判决揭晓走出法院的那一天。当时，他和其他三个男人表情凝重地跟在囚车后面目送他离开了自由的世界。永恒心不在焉的目光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停留过片刻。这个男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就像路边的一棵槐树给他留下的印象一样，没有惊起他感性世界的任何涟漪，而且他模糊的轮廓在他的脑海里转瞬即逝。但令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个男人在他服刑期间也去探望过他几次，而且他每次去看他，当规定的探监时间一到，永恒站起身准备离开探监室时，都感觉到一种莫可名状地神清气爽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刚刚在清风吹拂的海滩上睡了一觉似的。其实，永恒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位卓越的心理学家在和他谈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对他进行了有助于他精神放松和减轻他心理负担的有效催眠。单仁看永恒的目光以及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对他催眠的一种不动声色的诱导。最终，他成功地使永恒进入到一种深度催眠状态，即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单仁有意唤醒了永恒的一些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经历，使他相信生活依旧充满了希望，幸福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他。而永恒在催眠状态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在沙滩上睡觉的感觉其实是他八岁时和父母一起去三亚度假时的经历。当时他玩累了，的确躺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睡着了。而单仁对他的暗示诱导使幽禁在他潜意识中的大量信息被重新组合、提取并与他的意识发生连通，随即产生了一系列犹如化学反应一般的前意识反应，最终这些反应勾勒出一组组生动的画面进入他的意识活动中。而这些画面正是他在催眠状态中所感受到的一切。令人备受鼓舞的是正是单仁怀着仁善之心对永恒实施的催眠，对他日后的记忆复苏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伟绩。此刻，永恒在自由的世界里再一次看到这个给予他精神上无限慰藉的男人时，无不感到欣喜若狂。他看着他俊美的脸庞、笔挺的身姿、优雅的气度顿觉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存在也变的可亲可敬起来了。

永恒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木森的脸上。这个倜傥不羁、器宇轩昂、体型挺拔俊逸的男人像个大哥哥一样站在单仁的旁边，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一见到他，说不出为什么，永恒立刻喜极而泣。他虽然眼里噙满了泪水，但却用最亲切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木森，打量着这位曾废寝忘食、不辞辛劳为自己的案件奔走四方的律师。一种奇怪的感觉使他觉得自己和这位律师最亲近，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朦胧的、别样的、温馨的感情在牵引着他们不由自主地走向彼此，他们的心灵在试图理解对方的基础上，正在慢慢地向对方靠拢。在永恒服刑期间，只要木森去探望他一次，这种情感就加深一点，彼此的心灵就向对方靠拢一些，事到如今，那种深沉的感情已经加深到极限，没办法再增加了，而他们的心灵也早已并肩而立，没有再向彼此靠拢的空间了。

正是这种难以言说的深情厚意使永恒看着这三个男人而没办法立刻挪动脚步走近他们，因为眼下他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对他们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体现自己的感恩之心。

然而，就在永恒怀着复杂的心情打量着这三个英俊潇洒的男人的时候。与此同时，这三个男人也在暗暗地打量着他。他们发现他完全变了。他的改变不在于他走出监狱大门时第一时间留给他们的那种外形特征的明显变化，而在于他内部精神世界的活动。他们惊讶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青年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他的所有脑细胞似乎都参加了脑的神经功能活动，以致他虽然真真切切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却给他们一种离他们异常遥远的感觉，这是因为这个青年浑身所彰显出的那种精神活动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他卓越的智性，而这种智性就像夺目的钻石一样正在发出璀璨的光芒。正是这种熠熠的光芒使这三个男人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