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2）

乔叟说的都是真的。按狱方的规定一般都是八九个人一间牢房，但乔叟却在入狱的第二年享受到了特殊待遇，他一个人一间牢房。他之所以享受到了这种待遇，并不是因为狱方对他特别对待，而是因为监狱方面忌惮着他的学识，害怕他为有求于他的犯人们想出什么闻所未闻的出逃的鬼点子。而这种鬼点子，早在乔叟入狱的头一年，狱方已经领教过了。事后，这一令人惊诧不已的事件一度让监狱的主管部门监狱管理局和最高行政主管部门司法部都头疼不已。乔叟这位被命运女神捉弄的可怜又可悲的科学家原本欣然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万念俱灰后，心甘情愿的失去自由，走进了他自认为的人生的坟墓。他本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他只要在监牢里安安心心的等待死神的到来就可以了。没想到，一个偶然事件唤醒了他覆灭已久的同情和怜悯之心，使他不假思索的对可怜的同胞伸出了友爱援助之手，而这种人道性质的帮助却给他个人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和不良后果。这是因为，他为同胞提供的这种帮助是违背国家意志的。因此，东窗事发后，他被狱方当做一个极端的危险分子，严密看管起来。

把监狱闹的鸡犬不宁的这一事件的大体经过是这样的：当时和乔叟一间牢房的几个犯人中，有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名叫乌苏，他是这间牢房中年龄最小的犯人，但却入狱最早。他十七岁就坐牢了，而且是无期徒刑。乌苏个头不高，身体异常瘦弱，好像一股风就能把他刮到天涯海角。乌苏的容貌给人一种朴实憨厚的感觉，一说话会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这个青年总是沉默寡言，那张呆滞木然的脸像灰暗的天空一样时时刻刻都被乌云笼罩着。乔叟入狱的第一天就发现这个孩子心里一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委屈。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轻率的问长问短。他十分清楚，他如果这样做一定会给这个因为心灵受创，所以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孩子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因此，入狱的头三个月，他既没有主动接近这个孩子，又没有向比他了解这个孩子情况的人打听有关于他的任何情况。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乌苏在劳动结束后鼻青脸肿的回到了牢房。大家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一定被人欺负了。但大家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谁也没有用同情的语气过问一句，问他的脸是怎么了，大家假装没有看到他脸上的伤，仍旧像平常的这个时候一样各干各的事情。因为年长者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孩子被别人欺负了，或是不小心自己碰伤了自己，长辈千万不要大惊小怪，长辈这样咋咋呼呼只会让原本认为被人欺负和碰伤自己无伤大雅的孩子认为事情实际上比他认为的要严重的多，因此孩子会小题大做，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或是觉得受伤的地方难以痊愈。于是，孩子要么哭个半死，要么把怨气撒在长辈的身上，这样对孩子的身心发展没什么好处。因此，在这件事情上，这些来自各地，因不同原因犯案的囚徒们就像对待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一样对待了刚刚回来，明显心情消沉的乌苏，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对他被欺负的事件保持了友善的沉默。这些被剥夺了几年，几十年，甚至是终身人身自由的人，依然怀有人性的爱和同情，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个青年，担心有时说不到位的安慰话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因此，他们什么也没说，没问，甚至故意不去注意他。

但是，乌苏在半夜突然轻声呜咽起来，而且越哭声音越难以抑制，逐渐的变成了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的抽抽搭搭，因为他太悲伤，太委屈，太心痛了，所以哭的时候总是缓不过劲。听到他的哭声大家睡眼惺忪的一骨碌坐了起来，睡在上铺的人跳下了床，睡在下铺的人围到了乌苏的床边。大家不自觉的低声安慰他，有的握住他的手，有的轻轻的拍着他颤抖不已的背，有的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因为乌苏的哭声就像是在场所有人的宣言，这宣言表明了他们对过往罪恶人生的悔恨和惭愧。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乌苏一边哭，一边抬起脸问他第一个看到的人。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第一个人正是乔叟。

“孩子，你错就错在不该这么年轻干法律不允许的事情。”乔叟用温和的语气回答。

“可我什么也没干，他们却把我关到了这里，就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质朴的劳动者，没有能力为我辩护和伸冤。”乌苏抽抽搭搭的说。

乔叟哑然失色。一种理性的直觉使他相信乌苏没有说谎。乔叟陷入了沉思中。过了很长时间，乔叟突然托起乌苏的下巴，盯着他噙满泪水的眼睛，问他：“孩子，你的意思是你是无辜的？”

乌苏用自己深邃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乔叟的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并炯炯有神的眼睛，认真的、用力的点点头。乔叟放开了乌苏，他移开目光，垂下双臂，悲伤的叹了口气。然后在地上不停的走来走去。大家都看到他眉头紧皱，嘴唇在微微颤抖。一刻钟后，他站住不走了。

“乌苏，”刚刚站定的乔叟飞快的走到乌苏的面前用严肃的口吻又对他说，“现在，你要实事求是的和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是无辜的，却被判了无期徒刑？”

乌苏用手擦干眼泪，又痛痛快快的抽泣了几声，然后讲起了他的故事。一开始，他讲的并不连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依然会时不时的抽搭一声，一抽搭，讲述就不得不暂停，一暂停，再开始，内容往往就不连贯了，要么重复，要么落了什么内容。因此刚开始大家听得既焦灼，又不舒服。但没过多久，由于乌苏越说越激动，这种激动情绪使他不由自主的忘记了悲伤。因此，越往后他说的越顺畅，陈述的也越流利。最后连激动情绪也不知不觉的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屈辱，以及对命运的抱怨和对世道不公的诅咒。

乌苏给大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五年前的一个深秋时节。一天深夜，大约凌晨三点左右，他和一帮玩伴从网吧出来，然后各自回各自的家。在即将到家时，乌苏突然感觉想撒尿，于是他又转身向附近的公共厕所走去。但他还没走到公共厕所的门口，便听到从女厕所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刺耳的、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呼救声，声音一开始很响亮急促，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尖叫之人是在争分夺秒的呼喊，但逐渐的变得浑浊、低沉、幽微，随后周围又恢复了寂然无声。似乎刚才听到的那个不祥之音是他的梦幻。乌苏汗毛直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的站了很长时间。

乌苏本能的意识到，这个突然响起的女人的呼救声意味着女厕所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这件正在发生，亦或者已经发生的事让乌苏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好奇。害怕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在女厕所里一定不止一个人，即除了那个呼救的女人外，一定还有其他人，而且直觉使他肯定，其他人一定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铁定干了不该干的事，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发出那种划破苍穹的绝望的呼救声，正是这个呼救声，使乌苏心惊肉跳、惊悚不已；好奇是因为存在于一个人天性中的对引起自己恐惧感的事物的情不自禁的探索倾向。经验证明，有些人越害怕什么越对这种使他产生害怕心理的事件或事物产生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好奇心。例如，有些人天生怕老鼠，尽管他对这种小动物害怕的要命，但当他偶然见到一只老鼠的时候，他依旧会忍不住逼近这只动物偷看几眼，并不会立刻躲的远远的；有些人害怕蛇，但他总是忍不住翻看蛇的图片或时不时的观看《狂蟒之灾》这类型的电影；有些人害怕看到血腥的场面，但如果某一天他在路上突然遇到了车祸事件，他依然会驻足观看一下倒在血泊中的伤者。这说明恐惧和好奇在某种意义上是并列存在的，有多恐惧，有时就有多好奇。而在当时，乌苏正是这种感觉。他虽然害怕的要命，其实，一听到呼救声他的双腿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了很长时间，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尽管他在心里一再的告诫自己，返回去，就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乖乖的回家去。但令人深感好奇的是，尽管他一再的这样告诫自己，甚至是命令自己，但他的腿却违背了他心的意志。

实际上，不妨这样说：在意识范畴内，他认为面对这一不能确定性质的突发事件最正确的做法是沿着原路返回，不要多管闲事，但他潜意识里的好奇心理，或者说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挑战心理，尤其是天性中的兽性体现使他不由自主的指使自己的双腿违抗着灵魂的意志，于是，他抬起脚鬼使神差的向女厕所走去。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地上，看起来即便没死也奄奄一息了。乌苏大惊失色，他立刻折出去，拔腿就跑。当夜回到家里，他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三天后，警察找到了他，他被控涉嫌强奸杀人，他被拘留了。

“如果这件事真的不是你干的，那么执法人员就不可能有证据证明你是罪犯，他们凭什么定你的罪呢？”故事讲到这里，一个囚徒忍不住问。

“当时，公共厕所的正前面正好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乌苏回答，“监控录像拍到我在案发时走进了女厕所。”

“但这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呀，”另一个囚徒接话说，“你的确走进了女厕所，但不能因为你正好在案发时间走进了女厕所就证明行凶者是你。如果那个不幸的女人是先被强奸，然后被杀害，那么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男性的**，而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你是无罪的。”

“恰恰相反，正是这一点证明我是有罪的。”乌苏阴郁的回答，“我不知道他们从哪方面认为，那个女人身体上的**是我的。”

大家哑然失色。

“这怎么可能？”第三个囚徒不解的问，'“如果正如你所说，你的确是清白无辜的，那么，这种行为难道不是栽赃陷害吗？”

乌苏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