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2)
几乎是仲馗和旱魃一离开永恒的视线,永恒便坐了起来。他昨夜一宿没睡。昨天夜里,仲馗、铆钉和永恒和衣并排睡在火炕上。永恒睡在仲馗和铆钉的中间。这三个人虽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仲馗睡不着是因为万事缠心,使他焦头烂额,难以入睡;铆钉睡不着是因为他知道仲馗不可能睡得着,而这个与他休戚相关的男人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无法安然入睡;永恒睡不着是因为不是他不想入睡,而是不能入睡。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车子相撞时断背山对他微笑的画面。这个画面并不恐怖,甚至于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但说不清为什么,眼前一出现这个画面永恒的内心深处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攫取着他的身心,使他心惊肉跳,浑身颤栗不已。因此,他一试图闭上眼睛,睡在他左边的铆钉和睡在他右边的仲馗就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栗,就像暴风雨中的芦苇,不由自主的抖动着。这两个人对他的身体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一睁开眼睛,那种令他害怕的画面不见了,这种身体反应便立刻消失了。于是,他不再闭眼,就那样瞪着眼睛躺到天亮。
永恒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一种本能使他相信,断背山的这个微笑表明了他视死如归的决心。因此,车子相撞后,他没有像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所做的那样,及时走下车,而是始终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呆在车里。永恒看的一清二楚,当时,断背山的车子由于冲撞力后退了一段距离,一停下,如果他下车,他的生命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也不会导致此刻他因为担心他的安慰而心乱如麻、坐如针毡。但永恒想不通断背山为什么没有走下车。其实,如果永恒真的有那么了解断背山的话,这个原因很容易想到。母亲的瘫痪、弟弟的死,尤其是永恒的离开,这一切已经让断背山万念俱灰,他只渴求一死。因为只有死他才能摆脱生活的困扰,一劳永逸的从这些一团乱麻、错综复杂,一时间又想不到解决办法的事件中解脱出来。因此,s事先没有丝毫计划,只是形势所迫再加上惯性使然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成全了断背山消极的意志。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会下车。事实上,当s用手恶狠狠的对他做出射击的动作时,断背山已经知道这个陌生的外国男子不是一般人,出于某种他不理解的原因,这位目露凶光的男子决意要置他于死地。因此,当他一意识到这一点,他就立刻大声的命令乔治下车,但乔治一时间搞不明白,断背山自己不下车,为什么执意让他下车。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由于训练有素的s倒车、前进、扔炸弹(一种职业习惯以及高超的隐藏技巧使他总是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一系列的动作太麻利,他们便随着车子的爆炸而灰飞烟灭了。
断背山最后的那个微笑几乎嵌入了永恒的灵魂。一整夜他都感觉到断背山在对他微笑。这个微笑像个乔装打扮的幽灵一样,潜伏在他的周围,用阴森森的目光窥视着他,让永恒毛骨悚然。伴随着这个挥之不去、阴森可怖的微笑,一个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永恒意识到断背山很可能已经死了,他的微笑便是他的死亡残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抹余温。突然成形的这个想法让永恒的血液凝固了。虽然对他来说,这不是确定的事实,而是他的一种模糊不清的直觉。但这个时而模棱两可,时而又洞察一切的直觉却困扰了他一整夜。整整一夜,他一动不动的躺在火炕上,睁着两只雪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黑黢黢的房顶,回想和断背山以及乔治在一起所过的那段短暂的生活;回想起他为断背山念的那首诗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是的,现在正是冬天,春天很快就会来了。”永恒想,“可是,来年的春天,也许一切就都变了。很多熟悉的脸孔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正如我在切面店时的同伴早已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一样。现在,小东北、断背山以及乔治,也即将或者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还是那种引导我的直觉使我相信这一生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早知分离,当初为什么要相遇呢?哦!还有我最爱的姑娘,她现在又在干什么呢?我离她是越来越远了,可我的心始终是属于她的。”
就这样,永恒睁着两只眼睛一直熬到天亮。几乎是天刚蒙蒙亮,但屋里依旧一团漆黑,铆钉便起来了。昨晚临睡前,他已经向仲馗请示,允许他上山抓野兔,仲馗应允了。铆钉一走,仲馗也坐了起来。他直挺挺的坐在火炕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不一会儿,屋子就像着火了一样,烟雾缭绕。在黑暗中,借着烟头闪现的火星,永恒静静的观察着仲馗的脸面。当仲馗用力的吸烟时,永恒看到赤红的烟头照亮了仲馗的脸,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茫然的盯着前方。这副面目和几个月前奄奄一息的那个人的面目没什么两样。意识到这一点,永恒不禁暗暗的倒吸了口凉气。
“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弟弟,而他却一直好好的活着,可他为什么要欺骗大家呢?”他在心里自问。
当熹微洒进屋子,屋里的人可以看清躺着的人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时,永恒闭上眼,假装还在睡觉。仲馗依旧在抽烟。永恒听到一个接一个的烟蒂被扔在地上。随后,他披上外套,动身离开火炕,不声不响的走出了房间。仲馗一离开房间,永恒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东北发来的信息。这条信息证实了永恒一晚上不安的猜测。小东北告诉他断背山和乔治被炸死了,几乎尸骨无存。永恒立刻从炕上坐起来,面色煞白,浑身颤栗不已。尽管他一直相信断背山和乔治有了不测,但那只是猜测,但现在小东北的这条信息却使这个模棱两可的猜测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这让永恒难以接受。他不敢相信,昨天他们还活的好好的,今天却切切实实的离开了大家,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震的他晕头转向,他又一头栽倒在火炕上,意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便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悲悯天人的泪水。但忽然,一个令他感到窒息的问题闪过脑际,他惊悚的意识到,断背山和乔治的死和自己脱不开干系。如果当初自己不去学习什么调酒,不去和他们住在一起,甚至于昨天在断背山的恳求下,自己没有那么毅然决然的离开他们,也许他们不会死,至少不会死的这么快。他想起了那个陌生的外国人,进而想到了仲馗。
“哦,天啊,凶手就是我们三个人。是我们杀死他们的,太可怕了,这一切太可怕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想到这一层,他即刻从炕上坐起来,又跳到地上,狠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来回踱步。“我不能跟着他了,他是个坏人,我必须离开他。”
正当永恒在地上抓耳挠腮之际,他听到了开门声,知道仲馗进来了,便立刻跳上炕,按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了下来,并揪过羽绒服蒙住了头。仲馗走进里屋,见永恒还睡着,便也躺了下来。这一次,仲馗一躺下便睡着了,他睡了大约两小时,然后又醒了。在他睡着期间,永恒大气也不敢出,因为他以为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令他感到害怕的男人依旧醒着。直到仲馗再一次坐起来,离开火炕,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永恒的呼吸才算正常。永恒知道,仲馗毫无意识的踱了那么长时间步,是因为他在想心事。当他终于想通那件搅扰他的烦心事时,他便掏出手机,和某个人视频通话起来。正在这时,旱魃走了进来。
永恒坐起来,透过灰尘和泥点斑驳的窗户看到旱魃和仲馗背对着房舍坐在矮墙上,便决定乘此机会离开。他坚定不移的走到最外面的那间屋子。他在通向院里的那扇门后站了几秒钟,犹豫着怎么样走出去,才能不被那两个背对他的人发现。他思前想后,觉得如果悄无声息的打开门,走出去,他们不回头,他就从他们的身后,溜到后面的那堵墙前,越墙而去。他决定就这么做。他长嘘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绪,轻轻的打开门。他看到蹲在那两人背后的那只大黄狗听到响声,立刻返回头看了他一眼,永恒的呼吸停止了,身体僵硬了,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但五分钟过去了,他发现除了大黄狗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两个人依旧纹丝不动的坐着,像两尊蜡像。他的胆子大了起来。随即移动脚,迈开腿,不声不响的从他们背后走过,蹑手蹑脚的走到后墙,纵身一跃,翻墙跳了出去。一跳出那个危机四伏的大院,他便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跑不动为止。
铆钉前脚进屋,旱魃后脚便跟了进去。
“永恒呢?”见屋里空无一人,旱魃问铆钉。
“我进来时就没看见他的人影。”铆钉不以为意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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