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仲馗下葬后的第二天,他手底下所有对于他的生意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在遗嘱的召唤下都聚集到了别墅区一幢豪华的三层楼房里。仲馗的律师尤达当着大家的面宣读了这份遗嘱。令在场的人迷惑不解的是,这份遗嘱只字未提死者的家属,而是完全针对他手底下的那群虾兵蟹将而言的。而且,当遗嘱宣读完毕后,连目不识丁的文盲都觉得这份遗嘱更像是一份事先拟定好的条理清晰的计划书,而不像一个人生命垂危时的思想片段和语言碎片。这份遗嘱层次清晰、逻辑明确、内容详尽,从头到尾都体现出遗嘱拟定人的理性和明智。在遗嘱中,逝者针对到场的每一个人多年来所付出的劳动和取得的成果给予了相应的奖赏和酬劳,并为他们井井有条的安排了未来一年的工作动向。与此同时,又讳莫如深、旁敲侧击的对他们未来生活的飞黄腾达暗示了模棱两可的允诺。正是这份虚实不明、亦真亦假又异常诱人的遗嘱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犹豫不决,不知道乘此机会是应该和这个团体分道扬镳、自谋生路呢,还是应该忠心不二的效忠这份遗嘱,就像以前效忠遗嘱的口授人一样。当遗嘱的内容只字不漏、一清二楚的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时,在场的五十多号人心里七上八下,面面相觑,大家默默无语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同的面孔上都显出一副相同的困惑迷茫的表情。
在死寂般的沉默维持了几分钟后,大家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最后,旱魃躬先表率,大声宣布接下来的这一年他依旧会忠心不二的效忠这份遗嘱,就像以前效忠仲叔一样。这个带头作用就像一串鞭炮点燃的第一个小鞭炮一样,即刻便引燃了其他一直死气沉沉的同类。随即,就像其他的鞭炮也噼里啪啦的遥相呼应一样,在场的所有人一见旱魃身先士卒,愚人的盲从思想便立刻左右了他们明辨是非的判断能力。于是大家热血沸腾、众口一词,宣誓说愿意像效忠仲叔一样效忠这份遗嘱。但在这样宣誓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看起来滑稽可笑的事情,为什么要侍奉一个死人的并不明朗的遗愿。尤其不明白的是,自己早就想离开这个迷津暗道的团体了,而现在正是时候,时机已经摆在了眼前,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定。于是乎,每一个人就那样头晕脑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混迹在这个团体里,别人说什么,自己就跟着说什么,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实际上,自己根本不明白说和做的本质意义,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只是隐约觉得,由于多年来已经习惯于在这个团体中按照别人的意志行事,久而久之便没有了掌握主动权的兴趣和把握自身命运命脉的意愿,他们习惯于服从别人,听从别人的指挥,即便某时也会意识到这是奴性的表现,但却不能也不愿改掉这个习惯。因为一旦习惯改变,靠习惯生活的人就会完全失去生活的目标和方向。他会迷惘、茫然、无所适从,而这种状态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害怕面对的。
不管别人如何狡辩、抵赖,至少弯刀和铆钉便是这样。多年来,尽管他们始终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能力,但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于跟在旱魃的身后,就像旱魃习惯于跟在仲叔的身后一样。这种不加选择的盲从行为使他们完全丢弃了自我,心甘情愿的追随别人,听从于他人,这种唯命是从的思想已经完全主导了他们的主观意志。因此,旱魃一表完态,弯刀和铆钉便紧随其后,信誓旦旦的表了决心,并为自己的意愿如此坚定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这期间,站在队伍中间的永恒始终低垂着头缄默不语。他既没有留心听遗嘱的内容,也没有随着大家人云亦云,而是一门心思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仲叔的送葬队浩浩荡荡的沿着公路前去墓园的时候,永恒坐在紧随灵车后面的第三辆车里。这辆车里还坐着旱魃、弯刀和铆钉。开车的依旧是旱魃。铆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而他和弯刀坐在后面。前面的那辆车里坐着仲叔的家属。永恒觉得,自从仲叔去世后,在这所有人当中唯独云姨是最伤心、最痛苦的那个人。一路上大家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神情既严肃又忧郁。他们都穿着黑色西装,黑色的皮鞋擦的油光程亮。
当时,车子在雨水的冲刷下一直沿着公路向前行驶。永恒百无聊赖的坐在车里,他把手肘抵在车门的玻璃窗沿上,手托着脸颊,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雨幕下若隐若现的山峦和近处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以及环绕山脊的一片苍翠的桦树林。一条蜿蜒曲折的环山路从中把桦树林切断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行驶在最前面的灵车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的车子不得不放缓速度。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从后面驶来,飞快的越过他们的车队,然后从前面不远处一个路口拐上了另一条与他们行驶的路线垂直的公路,这条路直通山麓。而山麓下有个站牌正是这趟公交线的终点站。当公交车拐上另一条公路时,车上的一个侧影吸引了永恒的注意力。他立刻放下手,坐直身体,目不转睛的眺望着那个侧影。这个侧影显得忧郁、沉静。其紧挨着窗口,窗玻璃是打开的。因此,虽然隔着如帘的雨幕,这个侧影还是异常清晰的映在了永恒的瞳孔里。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侧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深怕他一眨眼,这个侧影便消失不见了。但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格外庞大的公交车还是把这个侧影带走了。永恒失望的垂下眼,心里却有了新的打算。“棺材一下葬,我就要到山麓附近等她。虽然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我至少在这里看见她了。”他下了决定,而且的确这样做了。葬礼结束回去的路上,他在公交车拐道的那个路口要求旱魃停车。
“你要干什么?”旱魃问。
“解手。”永恒回答。
“事儿真多。”旱魃一面说,一面停了车。永恒打开车门,他正要下车,旱魃又叮嘱道:“快去快回。”永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旱魃,没有吱声。但他一走下车,关上车门,便又敲了敲车窗。旱魃不耐烦的摇下车窗,“又怎么啦?”
“你们先回去吧,”永恒带着决然的神情说,“我晚一点回去。”
“你要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旱魃恼怒的问。
“别管他,”弯刀嬉皮笑脸的说,“他也许要回去陪伴仲叔的阴魂。”
旱魃回头恶狠狠的瞥了一眼弯刀,弯刀立刻不吭声了。
“不行,”旱魃用严厉的口气又对永恒说,“解手就去解手,解完了立马回来。如果不解手就立刻上车。”
但永恒一转身超那个路口跑去,边跑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决意不打算回去了。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