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2）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的天性相悖，而她偏偏在这里工作。”莱芒一边观看，一边暗自思忖。他想起了昨天读到的她的思想，又凝视着那双聪慧的眼睛，观察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态，分明觉得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于她而言，恰似一个天使置身在地狱之境。这出戏既胡搅蛮缠又滑稽透顶，但她却硬生生被卷了进去，而且不能脱身。

“她没有别的动机，只想庇护那个胆小而怯懦的女孩子。”他平静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女子，心潮却起伏不定，甚至于焦心似火，越看心越急。“不得不承认，善良的确是一种美德，却为心怀善念之人带来了诸多的不幸。很明显，她把污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就要被侮辱了，而且是无辜的。”

就在剧情稳步推进并即将达到高潮时，令莱芒深感意外的是竟然又冒出一个角色。只见一个女人不早不晚、不紧不慢的从办公室挪了出来，她扁平的鼻梁上戴着一副厚度夹鼻眼镜，脑门狭窄的头上披着一头深棕色波浪卷长发，双下巴异常明显的下颌上点缀着一个十分醒目的血红色嘴唇。她中等身材，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五官其貌不扬，妆容却很用心。她异常费劲的，几乎是一瘸一拐的挪到事发点，脸上从始至终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慵懒神情。从身姿和步态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的腿部没什么毛病，只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走路才会东倒西歪。很明显，她坐在里面并不是听不到吵闹声，而是听到了却不爱搭理。一看这个女人的长相莱芒便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一听她说话的口气他更心灰意冷。“她说她是负责人，多么可笑的负责人，遇事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就是她作为负责人的基本态度。”他冷冷的瞥了女人一眼，心想。不用说，这个女人在企业里就是那种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人。这一点从她姗姗出现的时间、怠慢的步伐、傲气十足的口气以及目空一切的姿态看的一清二楚。正是这位负责人不当不正的出现，让剧情急转直下，使女子的处境立刻灰暗一片，在立场上不得不败下阵来。

“她完全能够全身而退，可她没有，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现出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悄然脱身的端倪。尽管这件事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却挺身而出，义无反顾的挡在了那个胖女孩的前面，为她遮挡一切的非难和侮辱。没错，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女子本色，更是她璀璨品格的彰显。”他凝视着女子由于过分激动或紧张而一阵白一阵红的双颊，暗自想道。他为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欣喜若狂。

在众多的旁观者当中，莱芒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洞悉的最清楚，也是对事态走向最为关心的一个人。他看的一清二楚，这个冲突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公共场所这样的拌嘴斗舌屡见不鲜，根本不足为奇。因为人们向来喜欢因为心气不顺而把满腔怨气撒在某一个不走运的人的身上。很明显，此刻这个引起事端的女人就属于这种现象。她打彩票输了钱，心里不痛快，恰巧那个胖女孩又给她打错了票，这样一来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发泄怒气了。况且，她这个人从长相上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主。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最终由漫不经心的口角演变成令人愤恨的羞辱完全是因为以下原因：一，女子在插手时太彬彬有礼。她想息事宁人，而对方一看她态度并不强硬便不予配合：二，其他同事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这势必纵容了闹事女人的嚣张。她一看胖女孩唯唯诺诺、胆小如鼠，而女子又孤立无援，势单力薄，她便得寸进尺。尤其想到自己是顾客，是来消费的，不管怎么说，这些服务人员都不能把她怎么样，何况她们不对在先，便恣意妄为的撒泼打滚起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闹得越大她越开心。而那位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负责人又偏偏为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加了一把她自认为的职责范围内的干柴，于是闹事女人夹杂着怨气的愤怒之火便越烧越旺，几次三番后，她决意抓住‘投诉’这个盾牌把女子代替胖女孩射过来的兵刃用力的阻挡回去，而且硬生生的折断，她一定要从羞辱女子的快感中得到释放和满足。这是人性最卑劣的地方，可悲可叹的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拔除这种人性的劣根。

这一刻，所有人都尽可以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大家双臂环抱，忘乎所以的、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出戏。可莱芒不能。只要他在她的身边，无论任何时候，他都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和羞辱。这个结论不单单是他的情感所向，也是他的理性渴求。的确，他出其不意的以合理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当莱芒用双手扶起女子的肩膀，她惊讶的抬起头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离她那么近，却看不到她目光里所能容纳和包含的一切，他只看到她明眸里映现出的自己模糊不清的头像，这个头像就像是他寸照的底片。他虽然看不清底片上人物的表情，却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是这样一种表情，即一个男人对自己深爱的女子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时所能体现的最深沉的疼惜、爱怜和同情的表情。没错，那一刹那，这种深邃而诚挚的情感都集中体现在他的那张冷峻而威严的脸上。他为她做了在道义之上和情理之中所能做的一切。但在剧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她竟然一点也不感激他，反而同情起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来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这个从不赌博的男人，在这个销售厅足足玩了三个小时，输了三千块钱。他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始终在聚精会神的和赌博机较真儿，但实际上却一直用眼尾的余光留意着女子的身影，无论她干什么，他都看着，无论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都尾随其后。这期间，她只给他倒过一杯茶水，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提到他的帮助和她理应回馈的答谢了。

她说十点下班，但他九点五十便消失不见了。

一世换好衣服离开大厅的时候，她的确认真的留意了，却不见他的踪影。她以为他会等她，毕竟他应该得到一句答谢的话，或者基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他有资格享受到一种热情而不过分的待遇。况且，她需要询问电脑的下落，毕竟是他带走了她的生命和灵魂。无论从任何方面考虑，丢失的东西如果被带走之人完璧归赵那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可他竟然不声不响的走了，竟然没有留下一句交代的话，这让一世感到很失望。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是自己不对在先，他帮她解了围，而她却无动于衷，换作任何人都会生气。可当时的处境使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在自己工作的场所和一个陌生男人靠近乎，即便他刚刚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她才必须保持客观和冷静。她深知，一旦她不假思索的走近他，这势必会引起多嘴多舌的同事们的诸多看法和猜忌，因此在事情平息后，她只能对他熟视无睹。其实她心里不止一次的想走到他身边得体的说一句谢谢，或者问一问电脑的下落，但她最终克制了自己，并没有放纵自己的行为，她想等下班了再问也不晚，但他却寂然无声的走了。

一世的这种谨小慎微自有她的一番道理。在生活中，她不是个喜欢东拉西扯的人，更厌恶那些把别人的生活当成谈资而在茶余饭后消遣无聊时光的人。因此，她不仅不愿意和这种人沆瀣一气，更不愿意在任何时候给任何熟悉自己的人留下话柄，充当他们百无聊赖之时丰富的笑料。

无疑，男人不声不响的离开让她大失所望。自从事件平息后，一世一直在思索，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偏偏在这样的时候。他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一个热衷于赌博的人，却在赌博机前面稳稳当当坐了三个小时。一世没那么自信，自知之明使她绝不敢相信他在等她，哪怕是或许。但她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期望他会这样做的。这一是因为他刚才的援助，二是因为他有责任告诉她电脑的下落。最终的结局却是他走了。“如果他不是这么着急的离开，也许明天我就不用去警局了。”她和大家说了告别的话，一面往出走，一面心想。

她走出大厅，穿过停车场，正要拐上大路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突然飞驰而来，直直的横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车窗摇了下来，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凝视着她，光秃秃的脑门在路灯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今天的这一幕和昨天的那一幕几乎如出一辙，但无论是车里的人还是车外的人心境却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