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2)
决定出行,但还没有出行时,一世便决定,不管这次出行她要去哪些地方,最后的一个星期她都会留给图图,去看看嫁到水乡之城的这个美丽、善良、淳朴的蒙古族姑娘。她们是多年的挚友,在那烂漫的青春年华她们曾在一起度过很多美好的时日。由于温馨情感的油然而生,回忆的闸门便缓缓打开,关于那段岁月记忆犹新且历历在目的生动画面便跃然眼前:一起干过那么多愚蠢至极的事情,一起谈过那么多毫不害臊的对于异性的话题,一切憧憬过那么幸福的未来生活。对于爱情和婚姻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和期许,可结果、、、“结果,一切都不尽如人意,现实和想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暗自思忖,不禁悲从中来,突然忧伤起来。
远远的,几个像蜗牛一样缓缓向前移动,身上所穿的奇形怪状的衣服像旗帜一样在凛冽的春风里肆意抖动、飘扬,身形枯瘦的人映入眼帘,即刻打断了一世逐渐愁绪满怀的离情别绪。她在空间有限的车里尽量竖直脖子,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的眺望着那些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完全被这个独特的场景吸引了。心里一方面感到异常好奇,一方面又充满了深深的疑惑。当车子逐渐驶近时,她终于看清并明白了一切:这是几个朝圣者。
紧贴着公路一边,这些在深灰色褴褛衣裳外面裹着一件破旧的牛皮围裙的人,走三步,便让右膝着地,然后放下左膝,再把两肘搁在地上。与此同时,两掌舒展过额,头顶着地,然后伸直双腿,良久的伏在地上。随后起身,再走三步,重复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就这样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走。一世看的目瞪口呆。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黝黑,头发脏乱,神情却坚定而虔诚。不由自主的感染了她。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和军嫂的那番谈话以及军嫂特意让她看的那张照片。
“师傅,请停车!”她一面专注的看着那些人,一面说。
“姑娘,还有很远一段路程呢。”司机善意的提醒道。
“没事!”出租车还没完全停稳,一世便打开车门立刻跳下车,从司机刚刚摇下车窗的窗口急急忙忙的付了车费。那种急不可耐的神情就好像生怕司机自作主张的把她拉走似的。她并没有等待司机找零,就神情恍惚的向那些体现出坚定不移的决心的有老有少的人走去。司机在后面大声的喊她,告诉她,她忘记找零了。方圆几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唯独一世像个聋子一样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并不理会那个倾尽全力喊叫她的人。最终,司机无奈的摇摇头,摇上车窗,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一世就像被什么鬼魅的魔法施了咒一样,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行为、以及目的。眼里、心里除了这些朝圣者别无他物。她快速的追上其中一个最引自己注目的中年男人,默默的跟在他的身边。他的头发短而蓬乱,上面落满了灰尘。一世在近处认真的打量着他。他眉目端庄、表情严肃、眼神冷静、目光直直的盯着正前方。她就站在他的身边,用五体投地的目光看着被信仰的神秘面纱包裹着的他,而他就像他的身边并没有出现一个多余的无礼之人一样,继续虔敬而真诚的、一丝不苟的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一世并不信教,也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信仰,她甚至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信仰。她曾一度只相信科学,相信自己。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产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以致让自己对自己如此坚信不疑。奈保尔的书也没让她对宗教信仰有什么别样的看法。然而看到这个在她眼里与众不同的朝圣者,她却不由自主的要跟着他,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在不由分说的推着她前进一样。她默默的跟着他,他跪下来朝拜的时候,她就站住,一动不动的等着他,他起身开始行走的时候,她也开始挪动自己的脚步,但步伐一直有条不紊,与她的被追随者保持一致。就这样,从日出一直跟到日落。终于随着这一波毫不理睬她古怪行为的朝圣的人走到了布达拉宫的脚下。说来也怪,她向来因为运动量大的原因食量异常惊人,而这一天她虽然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竟然毫无饥饿口渴的感觉。
随后,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些人,一个人踏上了这座宏伟建筑群的台阶。在整个攀登过程中,她一直都在殚精竭虑的思考接踵而来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便是:信仰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有信仰?人一旦拥有信仰为什么能那么坚定?一世之所以被路边的朝圣者所吸引;之所以义无反顾的走下车跟着这些陌生人冒着风吹日晒的折磨徒步走到布达拉宫;之所以开始认真的思考关于信仰的各种问题。一是因为她在这一时期由于某种模糊意义上的固步自封、画地自限,以致使一向生性要强的自己看不到任何希望,因而灰心丧气的走向了堕落,进而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求死之心;二是因为她与军嫂的那番谈话充斥在了她决定去西藏的整个执念里,以及她一路思想的重建和理性的升华。她比任何时候都真切的认识到:导致这阴郁而灰暗的一切突然发生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她被日复一日、麻木不仁的庸常生活不知不觉的侵蚀了理性的信仰,丧失了勇气,因而没有了信念。而信念无疑是一个渴求生之意义的人寻求理性人生的主要给养。
思索的一路,她不仅没有想清楚信仰是什么,也没有为自认为的信仰下一个自己认可的确定无疑的定义。而是越往上走她那原本如滚滚浪涛的思潮越平静如水。这是因为,她逐渐明白了军嫂的那句被她反复琢磨的话,即心中的佛,以及早晨她搭乘的那辆出租车的车主所说的那种内心的东西。她越来越明白,信仰来自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只是一个抽象而不确定的概念。在宗教领域,它有一种适合于宗教性质的深远意义;在哲学领域,它又有另一种符合理性价值观的宏旨大意;而在个人局限性的范畴内,它依然有一种适应个人价值所需的具体而特定且具有引领作用的意义。总而言之,信仰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可以包罗万象,也可以一无所有。它一方面可以导致那位司机师傅的状态,一方面也可以导致她跟随的那位朝圣者的状态。但并没有精准的定论,能说明谁的状态更好一些,谁的状态更坏一些,因而这种信仰对于个人人生的指导意义也不能形成利弊之说。一切都是相对而言的,由其个人深刻的内在自觉性所定。
“这个世界只存在某种泛泛的普遍性,”当一世气喘吁吁的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这样想道,“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一成不变的定论。世界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只是我们渺小人类的肉眼无法看清罢了。信仰是一个充满某种希望的面,看不清、也摸不着。但信念却是一条实实在在的道路。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条道路的存在,只是还没有找到它。当未来的某一天我终于找到了它,一定会坚定不移的顺着这条道走下去。这一刻,站在布达拉宫红宫面前的这一刻,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哪怕穷其一生都在追寻,我也在所不惜。”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