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出行的前一晚,已是深夜时分的十点钟了。一世却呆呆的坐在床上,双手互握搁在并拢在一起的肌肉发达却一点也不显粗的大腿上,彼此传递着由于温度相同而互不感知的温暖,低垂着美丽的头,丝滑柔顺的茂密长发左边几缕轻巧的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那颗亮闪闪的六瓣花状的宝蓝色耳钉。这颗蓝光摇曳的耳钉,衬托的她干净白皙的面庞和同样白皙而修长的脖子就像璞玉一样纯洁,象牙一样光滑,凝脂一样柔润;右边的一部分抖落在空中,发梢微微晃动,就像一双柔荑般的手一样时不时轻抚一下她严肃的面颊,其他的都随意披散在她单薄的肩膀和笔挺的后背上,在散射的点点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柔滑光亮,使人忍不住想凑上前去触摸一下。
房子很大。屋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因而显得空落落的。即便已经到了深夜,屋外的各种嘈杂声依旧此起彼伏、蜩螗沸羹。而最刺耳,也是最令人心绪不宁的声音便是救护车呼啸而过时的急促‘喘息’声。天生爱漫无边际去幻象的一世,一向把这种声音看成是那个终其一生穿行在各条大街,视和死神对抗为己任,竭诚而一视同仁的把任何一个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努力从地狱之门拽回到尘世之榻上的毫无感情可言的铁壳的独一无二的喘息声。无论在任何时候,不管外面多么人声鼎沸、鸡犬不宁,只要救护车的这种独特的声音回响在一世的听觉范围之内,那么,它便一跃成为惊扰她听觉系统的主犯,且艳压群芳一般立刻把其他的刚才还欢腾无比、得意洋洋的从犯们比下去了,就像那些一向不安分守己的从犯们——噪音——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救护车的喘息声是那么刺耳。也许就是因为它让耳朵极其不舒服,才会让人过耳难忘,记忆犹新。一个学习音律的学生曾在百无聊赖中分析过,他说救护车的声音是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间隔一秒,以此循环往复——滴嘟-滴嘟-滴嘟。而一世觉得,它更像是一种凄苦的嚎叫——哎呦-哎哟-哎呦,似乎在对全世界呼喊:我生病了,快给我让路。而基于人之本能对生命的尊重,或者说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全世界在听到这样哀怨而悲戚的求救声时,也必然会给它让出一条通往生的坦途。
此时此刻,虽然外面依旧如白天一样吵吵嚷嚷,屋内却寂然无声,好像连空气都凝滞不动了。一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坐了很长时间,似乎忘记了一切。就在这时,那种每天都惊扰这座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和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神经极度衰弱的市民们的喘息声突然响了起来,并像一股无情的旋风一样在扫荡了一世的听觉神经后,便无影无踪了。一世抬起头,猝然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目击之内是灯火阑珊和车水马龙。夜已深,但繁华依旧。
虽然救护车已经远去,余音也早已消失殆尽,但她的心仍然不明缘由的怦怦乱跳。她似乎不甘心一样,扒在窗户上,纤细白净的双手相接,搭在眼睛上方,努力极目远眺。看到高高耸立的香格里拉酒店后面的那座医院的高楼,暗自想道:“没错,就是这越来越频繁的惊扰市民耳朵的喘息声促使医院的大楼越盖越高,越建设越宏伟壮观。几年前,那座大楼还像一个小山丘,而就在去年它就一跃成为一座高耸入云的陡峰,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下沉。“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她情不自禁的问道,就像自己正在和一个医学界的权威人士交谈一样。然而,那个幻想出的医学界的权威人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她自己却立刻给出了答案,“这怎么能算好事呢?傻瓜才会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医院的大楼盖得越来越高,这只能说明市民的健康指数每况愈下,而医疗费却与日俱增。所以,医疗体系才有雄厚的资金来建设这么壮观而漂亮的大楼,主治医师才会有宽敞舒适的个人办公室。与此同时,就医时专家出诊的门栏越来越高,医疗费越来越昂贵,普通老百姓看病越来越艰难。”一世突然想到前几天她看报纸,有一篇文章报道,一位母亲由于突发状况,在预约时间之后的五分钟赶到医院,而主治医师却拒绝给她病情严重的女儿进行治疗,声称其母亲没有时间概念,耽误了她的重要事情。因此,导致那个仅有七岁的孩子命丧黄泉。“这都是因为现在的大部分医生缺乏责任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专家。老百姓去看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千般托人万般找关系,终于挂了一个专家号。千恩万谢如约而至时,专家却颐指气使、爱答不理,坐诊时像挤牙膏一样,问一句说一句,而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句话还都是些只有业内人才能听懂的阴阳怪气的专业术语,使看病之人不仅一句没听懂,看完专家后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大部分医护人员缺乏治病救人的善心和救死扶伤的医德。选择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只是因为这个行业的油水大,赚钱多。”她杵在窗前,越想心下沉的越快。“是啊,即便医疗环境如此不容乐观,那些热爱生命的人在生病后,依旧会砸锅卖铁、倾家荡产的去寻医问药,努力医治,以求把病看好,继续苟活在这个越来越人性丧失的世界。”
她由此情不自禁的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却渴求一死。不免惭愧不已起来,脸色由苍白变成绯红。于是,她拉上窗帘转身回到屋里。从床下拉出一个深紫色的旅行箱,随手拿起一块抹布,认真擦了擦上面的灰层,便轻轻地放在床上,刺啦一声拉开拉锁,像打开一本书一样敞开旅行箱,开始一件件的收拾出行所用的一切日常用品。她带了几件衣服,拿了一应俱全的洗漱用品和一本v.s.奈保尔的《信徒的国度》。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那么多的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抽出了这一本,而且在抽的时候毫不犹豫。她没有意识到,虽然她并不是信徒,也从没有什么模糊不清的信仰,却正是‘信徒’这两个字吸引了她的眼球,就像对她进行了暗示一样,使她做了取下它的动作。这本书是这本丛书的精装版,封面是纯白色,书皮特别厚,上面点缀着几条棕色的波浪纹,彼此之间相隔大约五厘米,在第一条和第二条波浪纹之间,写着among the believers的英文字样。一世取下这本书认认真真的摩挲了一会儿,脸上呈现出的那种极度珍爱的表情,就像正在捧着的是一件爱不释手的稀世珍宝一样。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旅行箱里,用一件纯白色的衣服盖住。最后在巨细无遗的检查了所有的东西,认为并没有什么遗忘的之后,便拉上了拉锁。随后,她把沉甸甸的旅行箱提起来放在客厅,然后又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查看明天飞机起飞的时间。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她开始进行睡前洗漱。
从很小的时候,一世便养成了睡前洗漱的习惯。她会细心的刷牙,认真的洗脸,把全身都弄得干干净净、清爽无比,才会踏踏实实的上床睡觉。如果某一天她实在太疲倦了,着实不想洗漱了,她也会什么也不做就那样一咕噜躺在床上,然而第二天醒来时,她必定会异常苦恼,后悔不已。她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可以就那么脏兮兮的躺在一尘不染、香气四溢的床上,而且怎么能浑身污垢的睡着?一想到这些,她就会像开弓射出的箭一样,翻身爬起来,立马冲到盥洗室去进行彻底的清洁。然而,接下来的这一天,或者直到第二天,她的心情都别想神清气爽了。
这一晚,当一世洗漱干净,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后,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模糊一片的天花板,竭力不去想任何事情。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开始思索,思维必定会活跃起来,那么,她就更睡不着了。她就这样目不交睫的平躺了一会儿,在清醒的认识到睡意全无后,便翻身侧睡。这时,她面对着黑乎乎的书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连成一片,在这朦胧的夜里形成一个更黑的面的厚如砖块的书本。尽管她努力不去思索,但就像所有在日常生活中习惯思考的人一样,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思索起来,“读书有什么用?我读了那么多的书,反而认为自己越来越愚蠢无知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宋朝的这第三位皇帝真会蛊惑人心。他告诉人们,书中有美貌的女子,书中有漂亮的房子。因此,读书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它能达成你追逐名利的目的。这当然是为什么要读书的所有原因中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但,难道没有更重要的原因吗?难道世人读书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追名逐利吗?难道我们读书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吗?那些著书之人之所以呕心沥血的去著书难道不是为了宣扬和传播真理吗?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著书之人都怀有这样高尚的目的,毕竟,但凡是一个人活着就需要生存,而生存、、、、、、哦,天啊,一切都乱套了,什么都不甚明了,模糊不清。”想到这里,她痛苦的翻了个身,不去看那些书本,而是盯着一面冷冰冰的墙。原本指望只要不去看那些书本,犹如汩汩流淌的泉水一样漫溢开来的思维就会立刻中断,没曾想,思维一旦活跃起来,就像奔腾不息的江河一样,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于是,她空洞的盯着那面墙不得不继续想道,“我从读书到开始著书,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经验呢?一个朋友曾问我:‘你为什么要写作,你写作的目的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在当时没能立刻回答,而是认真的思考了半天。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告诉她,我之所以开始著书是因为想用自己的文字影响别人,想宣扬自己思想的宗旨。可是,现在仔细想来,认真反思一番,我的思想是什么?我又有什么思想呢?说真的,我的思想混乱不堪,矛盾不已,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在这个数字化时代,人们谁会关心思想呢?连我自己都不想拥有思想,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思想这种抽象的东西一股脑抛弃。无疑,有思想的人是痛苦的。无论这思想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想到,多年来,当她开始著书的时候。她身边的那些被平庸的世俗生活劳损的疲惫不堪的人从来也不认为她进行的这项活动多么意义重大,不认为她殚精竭虑、取自从古至今大部分名垂千古的哲学家、思想家和文学家的精神之精华的思想有什么值得推崇的。虽然大家都识过字、念过书,甚至有一些与时俱进的年轻人还上过大学,声称自己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并在骨子里认为且坚信自己高人一等。然而,这些大部分的‘知识分子’却普遍认为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搞文学创作,而且那些所谓的文学都是些什么呀,无外乎因为闲着无聊而用文字的形式恬不知耻的无病呻吟。不仅丝毫没有阅读和引导价值,而且完全会误人子弟。因此,无论是她的亲人、朋友,还是同事,都觉得她是一个哗众取宠、离群索居的怪人,而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神经病就是对她绝对的宽容了。
想到这里,一世在黑暗中爆发出惊悚的狂笑声。无疑,这也是她生在这烦乱的人世却如此孤独的真正原因。
“纵观整个人类世界的精神面貌,就像蜂窝煤一样,真的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可大家谁也没有意识到,甚至于,即便是那些隐隐约约意识到的人,也不愿正视和面对,更别说改变了。人们都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可大家都像商量好一样,不约而同、齐心协力的把病原体遮起来,好让它悄无声息的吞噬自己的生命。”她直直的盯着那面墙,就像在对一个目中无人的狂傲之徒发出善意的咆哮一样,继续想道。“一部智能手机,不仅剥夺了一个精神的人与外界保持健康联络的主动需求,而且毫无限度的满足了动物性的人的各种欲望。对某些生活的浑浑噩噩的人而言,一部智能手机就是整个世界。在这个五花八门的虚拟世界里,无奇不有、应有尽有。就是蜷缩在每个人的手掌里的这个世界,李恒的那句诗句稍微改动一下真是最实用不过了——手机里自有豪宅别墅,手机里自有俊男靓女,手机里自有美食佳肴。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只要拥有一部手机,足不出户,几乎能满足一个人所有的日常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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