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如果永恒不是那么年轻,也许他就不会这么容易轻信。试问,只要在社会这条暗流涌动的浑浊而散发着臭气的阴沟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谁会相信没有任何目的的纯真善意会从天而降?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才会被一块糖果外加几句巧言令色的甜言蜜语而哄骗走。无疑,永恒便是这样一个发育和思想完全不成正比的孩子。他的思想好像被一种诡异的冷冻术冻结了一样,竟一度停留在某一阶段而不思进取。他天真的近乎于冒着热气腾腾的傻气,让惯于觊觎之人远远地就看见这股傻气直冲云霄。
永恒的确不能深刻了解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条歇后语“歇”去得后半截的真实本意。他怎么可能了解呢?他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具备的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他是不幸的,因为愚拙的可以,他又是万幸的,因为没有被生活中的各种极具迷幻心智、改变天性的色彩所扎染,因而保持了最单纯的天性。这种天性就像绿草是绿草,鲜花是鲜花一样天然。所以这个孩子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厚颜无耻且唯利是图的小人是会掏空一切闻所未闻的心思、耍尽一切数不胜数的心机而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不可见人的目的。
轻信就这样使他不知不觉地趟上了一趟深不见底的浑水,浑然不知地被裹挟着驶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自己却天真的以为自己犹如鸳鸯戏水一般,在善良的仲叔的顾念和庇护下,乐呵呵地在清澈的湖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呢。
说句公道话,永恒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这就像没有吃过榴莲的人以为榴莲的味道也像闻起来一样是臭的而不是甜的。永恒是受过罪,但却没有受过残酷的人性戕害之苦。这是因为他生活的水乡之城的那些人不屑于残害这样一个懦弱悲惨的流浪儿。这就和人们走在马路上不屑瞥一眼路边脏兮兮的流浪狗是一个道理。因此十六岁的永恒不知道人有好有坏;不知道一个人好能好到什么程度,坏能坏到何种地步。在他的认知里,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这只能说明你做了一件错事,并不能证明你就是一个坏人。故当仲馗三更半夜抢走他的睡椅时,他虽然认为仲馗的这一行为不道德,但在仲馗三言两语的游说下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事后更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在这种前提下,永恒跟仲馗走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假如不是仲馗,而是换作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提出要带永恒走,并承诺一定能让他过上全新的幸福生活,他照样会答应。因为尽管永恒对生活没什么过高的要求,但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渴求改变。只要一个人有意识,他就不愿长久地过一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因为这种生活难免索然无味,而生活一旦枯燥之极,人生便不知意义何在了。况且有一部分人的天性中就是有那么些热衷冒险的成分。我们虽然不能肯定地说永恒也喜欢冒险,但以后我们将会逐步发现他绝对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所以一觉睡醒后,他才会鬼使神差地跑去后街五号找仲馗。
殊不知,仲馗真的有他表现得那么好,那么可信吗?当然不是。如果他的确是一个正直之人,从没干过偷鸡摸狗之事,他就不会不睡旅馆睡公园了;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可信,他就不会轻易抛洒自己的诚信了。正因为他这两个优点一个也没有,他才会极尽之能事地把这两个他根本没有的优点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以便把自己武装成一个老好人。那么仲馗在这个社会上究竟扮演得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扮演得其实是一个送人上断头台的执行吏的角色。他比魔鬼还要冷酷无情、奸诈腹黑,所有人性最卑劣的品行他都集于一身,却巧妙地披了一张伪善的人皮,混迹在鱼龙混杂的人世界鱼目混珠。
永恒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层呢?如果他知道,他就不叫永恒;如果他知道,我们的这个跌宕起伏又感人肺腑的故事又该如何讲述呢?从理论上讲,永恒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因为刚刚投身社会便被比饿狼还要阴险狡诈的人引入歧途;从情感上说,他又是个喜剧式的人物,因为在漫漫人生路的开端,他虽然不慎掉入虎口,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有幸遇到那样一个别样的女子,才有了被救赎的可能,得以及时拐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不至一头栽进那毁灭的深渊而万劫不复、悔恨终生。
基于此,看来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有双重意义,即两面性,也可以说是好坏参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得不外乎是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那么,就让我们耐心观摩,看看这个被抛在万恶人间的孤单少年是如何开始他全新的生活的。
当弯刀带着永恒出现在小轿车跟前时,迎接他们的是仲馗的那张阴沉的脸。这张脸对此二人产生的影响其效果就像乌云压顶预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或者重兵压境,危情四伏一样,令他们立刻陷入了极度慌乱的恐惧之中。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仲馗的脸色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威慑力,主要是因为弯刀跟随他多年,习惯了唯命是从。一旦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违背了大哥的意志,触怒了大哥的底线,他就觉得自己要大祸临头了。因此,当他领着永恒姗姗来迟,看到大哥脸色不对时,立刻便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他的神经绷紧了,但脑瓜子却飞快地转动起来,以便搜肠刮肚地找一个能躲过一顿教训的合情合理的借口。而永恒之所以也陷入了慌乱之中,完全是因为他不由自主地被弯刀的紧张和恐惧情绪感染了。
显然,仲馗根本不用多费唇舌,他的那张使人望而生畏的铁青色的脸早已越俎代庖司了舌头之职,告诉他们一个事实:他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大哥,这小子年龄不大,个子实在是太高,”弯刀一看情势不对,立刻狡猾地辩解道,“不容易挑选衣服。”
很明显,弯刀欲把责任推到永恒的身上。这是像他这样的人惯用的手段。尽管前不久他还对永恒突然产生了恻隐之心,但此刻转嫁祸患时却毫不心软,也没有丝毫的愧意。而永恒根本不清楚弯刀的真正用意,他认为弯刀说得是事实。因此,弯刀的话音一落,他便立刻用乞求原谅的目光看着仲馗,摆出一副明显做错事的样子,那种可怜巴巴的神态好像在征求他的原谅一样。仲馗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显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一见事态有了微妙的转机,弯刀暗暗地松了口气。但他还是难逃大哥严厉地一瞥,以示警告。当仲馗把看向弯刀的那道威吓的目光投到永恒的身上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觉得先前的那道让人看了会不寒而栗的目光霎时间变成了一道天底下最温和的目光,温和到使被注视之人的心会立刻融化。如果我的读者读过安东·契诃夫的《变色龙》,这时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仲馗的脸色和目光会变得如此之快。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永恒的利用价值要比弯刀的利用价值大得多。
“永恒,新买的衣服喜欢吗?”随后,仲馗用慈父般亲切的口气问。
出自仲馗之口的这种史无前例的口气,除了永恒,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一刻,他们不动声色地相互递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个新加入的成员对大哥来说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至于大哥要如何利用这个可怜的愣头青,目前他们还不得而知。
永恒机械地点点头。仲馗满意地笑了笑。
“旱魃,”仲馗转过脸又对旱魃说,“你即刻联系玫瑰天堂的陈总。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说我希望尽快和她碰个面。顺便旁敲侧击地提点她一下,告诉她我有“新货”给她看。”
这样一来,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初露端倪。原来大哥是要把这个漂亮的少年当做一件玩物以某种前提条件送人。那三个穿西装的青年立刻心领神会,只有永恒还被蒙在鼓里。仲馗的话音一落,旱魃便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在旱魃打电话的空当儿,仲馗接过永恒左手拿着的手提袋,翻看了一下里面的衣服,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衣服?花里胡哨的成何体统?”说着,他又转过脸不满地瞟了弯刀一眼,弯刀立刻心惊胆战。“不行,这套衣服不合适。”仲馗一边说,一边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永恒,“头发也太长了,需要剪一剪。这样吧,等一下我们先去洗浴中心洗一澡,然后到理发店给永恒剪一下头发,到那里我们让理发师想办法给永恒量一下肩宽、腰围等。铆钉你就以量好的尺寸去商场给永恒买一套西装。当然鞋也要买。永恒你穿多大码的鞋?等一下告诉铆钉。”
就在这时,打完电话的旱魃快步朝仲馗走来。仲馗立刻不说话了,而是看向旱魃,等着他报告打电话的结果。
“大哥,陈总让我们晚上八点到玫瑰天堂去找她。”旱魃毕恭毕敬地对仲馗说,“而且,她郑重其事地表明她对您的“货”很感兴趣。”末了,旱魃又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调补充道。
仲馗扬起嘴角,一丝阴笑一闪而过。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
“时间很充裕,看来永恒理完发后我们还有时间吃一顿火锅。旱魃,我们先去洗浴中心。”
旱魃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仲馗看出他有话要讲,便问:“你有什么疑窦吗?”
“大哥,要不要告诉嫂子一声说您回来了,”旱魃回答说,“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旱魃,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好。如果我没有处理好,那是因为还不到该处理的时候。如果我以后外出,你嫂子还这样三番五次地给你打电话问我的行踪和归期的话,我允许你拒接。”
旱魃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先送我们去洗浴中心。刚下火车,我和永恒都灰扑扑的。晚上我们不能以这样的面目去会见陈总,这是对人家的不尊重。”仲馗说。
旱魃又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按着仲馗的吩咐把他们送到了洗浴中心。
从洗浴中心出来后,他们一行几人又去了附近的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女老板以无比的热情迎接了这几位容貌、体型和着装毫不协调的客人。这几位客人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十分奇特:年长者形销骨立,年少者玉质金相。其他三位西装革履的青年虽着装相同,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参差不齐、七拼八凑的感觉。如果把他们比作稻穗,现在立在女老板眼前的这三根稻穗就像是从长势不同的三块地里各抽了一根,捆扎在一起,让人评判好坏似的。令人遗憾的是,现在这个评判者真心觉得那一根都不咋地。但不管怎么说,进门就是客。不管客人是玉树临风,还是歪瓜裂枣,作为一个生意人她都把他们当作变相的钞票。此刻,这位圆滑世故的女士盯着这些变相的钞票,立刻按着惯常的迎客方式热情洋溢、满面堆笑地招呼起客人来了。她原本满心以为进来的五个客人中,至少也应该有三个人会理发,经询问后得知,只有一个人要理发,以前的那股热切劲儿立刻降了一半的温度。
“小丽,领着客人去洗头。”在客人面前,这位女老板带着柔情似水的愠怒神色,以命令式的口吻对店里的一个年轻姑娘说。
年轻姑娘立刻示意那个要理发的年轻人跟着她去后面洗头。永恒尾随在姑娘身后,一离开大家的视线,仲馗便向妖娆的女老板提出了请求。
“老板,”仲馗彬彬有礼地说,“你们女人家现在都喜欢在网上购物。而且像你这么美貌的女人一定是个购物达人,想必不缺软尺之类量体型的工具。如果你有的话,能否帮我们正在洗头的年轻人量一下身体尺寸?”
在仲馗讲话的时候,女老板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因被别人夸赞而洋洋自得的表情。这当儿,夸赞之人的嘴一合拢,她便眉飞色舞地应道:
“当然啦,软尺这种工具我是有的。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这种东西必须是标配。您放心,一会儿我就给那位漂亮的小伙子量体型。尺寸分毫不差,包您满意。我是个做事精益求精的人,从不马虎。因此方圆几里的人都喜欢来我这里理发。有很多人听亲朋好友介绍,还专门慕名而来。我还录了剪发的直播视频,很受欢迎。大家都知道我理的发没有令人不满意的时候……”
这位女老板抓住别人有求于她的这个机会,开始对自己的剪发技能大大吹嘘起来。她滔滔不绝,却令倾听之人感到昏昏欲睡。显然这个愚昧的女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言多必失。她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说得越多,露得破绽也就越多。因此,在她口若悬河对自己大肆吹捧了一番后,这几位客人反而开始怀疑起她的剪发水平来了。尤其是仲馗,他虽然始终都在彬彬有礼地洗耳恭听,但心里却有点后悔走进了这么一家老板不着调的店。生怕这个浓妆艳抹、油腔滑调的女人给永恒理一个不庄重的发型,继而坏了他的大事,最终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当女老板还在那儿陶醉地自说自话时,他向旱魃丢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制止这一番令人厌烦的不必要的卖弄。
但旱魃无需多此一举了。因为永恒的及时出现为所有人解了围。只见他脖子上围着一块毛巾,头上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脸带羞怯的笑容,从后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位面带微笑的洗头妹。洗头妹的手里拿着一条灰色的半干不湿的毛巾。
“来,小伙子,”一见永恒洗完头走了出来,说得正口干舌燥的老板立刻打住自己的话头,招手叫他坐到她面前的一把椅子上,“你坐这儿。我要亲自给你理一个最时髦、最漂亮的发型。”
这句话让旱魃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旱魃是知道仲馗的为人的。在老板夸夸其谈地说了那么多华而不实的辞藻后,假如今天的这个发她理糟了(这是很有可能的),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是她这个店会遭殃,很可能以后她都不能理发了。别看仲馗现在对她谦恭有礼,一旦她触怒他,他将让她亲眼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变脸。想到这一层,旱魃不寒而栗。
“老板请你先帮他量体型吧。我们好在他理发的这段时间,拿着你量好的尺寸出去为他买一身得体的衣服。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身上穿得这身衣服一点也不合适。”仲馗强忍住厌恶的情绪,说。
老板笑了。即便客人不提醒,她也早就发现这个少年穿了一身令人捧腹的衣服。其实,几乎是他们一推开理发店的门,这一行五人中,首先吸引她目光的便是这位低垂着眼睛的少年。他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却不知何故总是低着头,好像羞于见人似的。而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所穿的那身紧贴皮肤的衣服。那衣服不像是穿在身上的,更像是粘贴在身上的。这个少年较好的容貌和奇怪的着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使见到他的人总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女老板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从这些人一进屋,她的目光即便没有直视这位少年,眼尾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他。令她深感诧异的是,这个俊美的小伙子竟然像个哑巴一样,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听您的话,先量尺寸,后理发。”女老板笑意盈盈地说。正是这句朴实而简洁的话板正了仲馗先前因为她的恣意卖弄而对她形成的不利看法。看来莎士比亚的那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
接下来,女老板十分细心地为永恒量了尺寸,并工整地写在一张纸上。铆钉带着这张纸,在旱魃的陪同下,去商场给永恒买衣服去了。这时女老板才开始为这位年轻人尽心尽责地理起了发。半个小时后,铆钉和旱魃带着一身得体的蓝色西装和一双黑色的皮鞋从商场回来了,而永恒也正好理完了发。不知道当事人的想法如何,反正仲馗还算满意。
“如果老板不介意,可不可以让我们的年轻人去你的里屋换一下衣服?”仲馗温文尔雅地向老板征询道。由于老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剪发水平,因此仲馗便不再追究之前她的那一番冗长的赘述令人产生的不快情绪了。他对她更加和蔼可亲了。
“当然可以啦。这有何不可!”女老板立刻回答说,“年轻人拿上衣服去里面换去吧。”她又转过脸对永恒说。
永恒看了看仲馗,又看了看女老板,从铆钉的手里接过装衣服的袋子,从旱魃的手里接过装鞋的盒子,一声不吭地走进里屋。十分钟后,他出来了。
“真是个美男子呀!”到底是轻浮的女人,这个刚刚让人家对她的看法有了改观的女老板首先惊叫道,“难怪人们说人靠衣装树靠皮,看来说得一点也不假。你们说说,这个俊俏的少年是不是比如今正红得发紫的明星吴亦凡都好看百倍?”
大家虽然没有接女老板的话茬,但在场的每个人无不用欣赏的眼光羡慕地看着永恒。什么叫翩翩少年,现在大家都有目共睹了;什么叫超凡脱俗,现在大家也心知肚明了。这个孩子得天独厚的俊美外型让人嫉妒。人们难以置信,为什么造物主对他如此偏爱,竟把一个人造得如此完美。简直无可挑剔。大家看着他,却形容不出他到底有多漂亮。他的美似乎无法用人间言辞去形容。在所有的人中,只有仲馗没有嫉妒之心。永恒越漂亮,他越满意。因为永恒俊美的程度是跟他实现其目的的可能性成正比的。永恒越美,他的目的实现得可能性就越大。因此,此刻他是唯一一个怀着几乎接近于志得意满的心情打量着这个被别人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不知所措、面红耳赤的少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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