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别墅(1/2)
这一年的冬天安怡民旧病复发再次住进了医院,到出院前夕公司破例为他办好了病退手续,此后他就彻底回到了故乡生活。
平时安怡民很少出门,他几乎过着一种隐居生活,除了院子里的邻居也不和什么人交往,宜荷却不然,家里家外的事几乎都靠她,后来她还当选上了街道组长,隔三叉五要去办事处开会,还要经常去各家做工作。虽然事情多她却很有一套方式方法,工作既做到位又不至于惹下人,办事处的主任老李开会时经常点名表扬她。比如有一个后妈经常毒打养女,宜荷得知后几次去她家里说服劝解,拿自己的经历说事。再比如说计划生育,数她这条街的超生率最低……她干这工作没有工资,只有一些实物性的奖励,比如逢年过节发些床单暖瓶之类的东西,家里那些菜盆脸盆也几乎都是她从办事处里拿回来的。
安怡民虽是赋闲在家却是个极爱琢磨的人,闲来无事他就用木头和锯摆弄一切可摆弄的东西,后来他成功地用平车改造出了一辆水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再说水车之前我们先说说它的前辈,那是一辆简易的小推车,由四只轮子和一块木板组成,拉水时将两只水桶并排放在木板上,前面由一根绳子导引,每只水桶里再搁一小块木板。这辆简装小推车比起扁担来已不知优越多少,只是小推车承载力有限,每次需拉五六回才能将水瓮装满,安怡民于是又动起了脑筋。
水车诞生后安怡民围着前前后后品鉴一番,然后对着宜荷戏谑道:瞧瞧,咱家也有轿子马车啦!水车最大的优点是实用,那圆鼓鼓的肚子足足能容纳七担水,添满水瓮剩下的还能再接两只桶。它由两部分组成,底部是平车,上部是一只类似酒桶的大木桶。王屠夫曾建议安怡民用汽油桶,安怡民想了两天摇摇头说那个不好,他还是喜欢木头的,虽然木桶造起来不知会麻烦多少,而且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但安怡民是木材世界里的将军,堆积在柴房里那些长长短短的木料就是他的军队,全部受命于他,他常常一边摆弄木头一边把自己想象成掌控千军万马的诸葛亮。木桶箍好后他又在顶端凿了一个烟囱粗的圆孔,这是注水口,配一个包了布的大木塞子,这样走起来即便路上颠簸水也不易溢出。桶的前部车辕部位也留有一个孔,这是出水口,安怡民将一截废旧的自行车里胎固定在这里,平时用夹子夹住,要放水时才松开。
水车第一次上路就吸引了众多街坊的目光。大家看着这对父子组合,安承儒在前面拉,安怡民在后面推,遇到不平的路桶肚子的水被颠地哗哗响,像轿夫耍笑新娘子一般。待拉回来他们就将水车停在大门外,用砖头垫住车轮再将一只八字凳支着车辕,然后放开皮管,让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桶里。安怡民守着皮管子来回倒桶,安承儒则急急火火地往回提,他的速度基本要赶上水的速度,若是赶不上安怡民就将皮管子卷起,待儿子出来再放开。水车投入使用的当天下午就有人开出口来想借用一下,安怡民也来者不拒,让他的车尽数派上用场,也有人向安怡民取经,想学着造一辆,可是问了半天又嫌费事,最后这水车竟成了一辆公众水车,安怡民也算是小有成就。
不过水车完工之后他又没什么事可做了。
却说夫妻之间最是相离不得,相见不得。两地生活时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就能长相厮守,如今到了一起却又常常因为一些生活琐事而磕磕碰碰。比如安怡民爱睡懒觉,每天要睡到自然醒,宜荷却不然,总是按点起床,这倒没什么打紧,问题在铺盖,宜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大白天的被子褥子还铺着一炕,尤其到了冬天,炕火一烧烟灰飞得满屋子都是,宜荷看着烟灰在铺盖上空萦绕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越是冬天安怡民越是恋炕,叫上几遍也不为所动,宜荷生了气索性进来抽了枕头,安怡民却不就范,只作势将被子一拉继续蒙头大睡,这下宜荷真生气了,将手里的枕头砸将过去,安怡民毫无防范,被枕头击中腾地一下弹起,睡意已是消去大半。
早上起来你也出去锻炼锻炼,尽睡什么懒觉!
以安怡民的脾气本想她回两句,但此时自知理亏,只好忍住恼火。
没个事做也是麻烦,你赶紧找些事情做吧!宜荷继续说。
谁说我不做?我要割两个小凳子你不让!安怡民觉得冤枉马上顶回去。
家里已经有七八个了,要那么多能吃?除了和木头打交道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要是有块地就好了,要不我养几盆吧,或者给你种点辣椒怎么样?
你还不如喂几只鸡还能下蛋吃!
宜荷本是随口一说,却一语点醒梦中人,安怡民一拍脑门儿,对呀!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他就勘察了院子里的地形,最后选定在碱面儿家与他们家的交界处搭建鸡窝。虽是交界却绝没有侵犯碱面儿家领地之嫌,这块地方不靠门也不靠窗,平时一直闲置着。安怡民像做木工活儿一样,抖出了他的工具箱,用尺子在地上反复丈量,一边量还一边用扁嘴铅笔做上许多记号。这工具箱陪了他大半生,随他出生入死,现在陪他一起退休回来平时就搁在床下,只是用着才翻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冷落它了。
碱面儿从屋里踱出来,见安怡民趴在地上,惊讶道:老三你在干什么?
她丈夫王屠夫白天上班不在家,只留她和三个孩子,除了大女儿兰儿,她和屠夫后来又收养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子有点小儿麻痹,一只手老是背在身后,只有最小的女儿还算健康。碱面儿此时穿着一件灰不溜秋像老鼠皮样的夹袄,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脆生生地咬一口。
垒个鸡窝。安怡民说着头也没有抬,扁嘴铅笔在地上划一下复又搁到耳后。
碱面儿一听嚼着满嘴的胡萝卜大笑起来,垒鸡窝?我还以为你逮蛐蛐咧!还倒腾出你的工具箱,这是要修多大的一个?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修个大的咧!我要盖个鸡别墅!安怡民这会儿也抬起头来冲着碱面儿呲牙笑起来。
啥?鸡别墅?啥是个别墅?
哈哈哈——别墅就是有钱人住的房子,园洋房。
你自己都住不上还让鸡住?碱面儿听了撇撇嘴。
这时兰儿听见也从屋里跑出来,她站在他们跟前像鹦鹉似的嘴里独说个不停:大爷要修鸡别墅哩!鸡别墅!鸡别墅!鸡别墅!鸡别墅!咕咕咕——咕咕咕——
院儿里的人都听惯了,也不在意她的话,安怡民却因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忽然得了灵感,他当即决定果真要修一个鸡别墅。
工程进度很慢,这是因为安怡民先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宜荷也不让他太劳累。半个月后由他自主设计的鸡别墅才姗姗竣工,鸡们荣耀入住。第一批入住的有五只鸡,一公四母。至于鸡们的情况咱们稍后再说,现在先来看看安怡民煞费苦心建造的这座鸡别墅到底是个啥模样。此建筑打破传统的鸡舍格局,为小二楼式样,一层是个大客厅,三面环墙,前面由铁丝编网,网系纯手工制作,网孔大小均匀,像妇女的针脚一样细密,既允许鸡们将嘴伸出去争食,又能让主人将零星食物扔进去。在铁丝网的右下方开有一个小门,这是给鸡们输送定点饮食的地方。客厅很大,鸡们可以在里面闲庭阔步、谈情说爱,也可以哗众取宠向主人争食。在客厅的上方二楼是五个小房间,由一层木板与客厅隔开。当然,鸡们不需要楼梯,因此安怡民没有考虑装楼梯,它们的翅膀虽短将自己送上去还是绰绰有余的。一个小房间里只能容纳一只鸡,厌倦了群居生活的鸡就到这里来,这里是属于它们的私密空间,可以抱窝、打盹儿或者遐想未来。此外,在这个两层建筑的右边还有一个封闭的大房间,那是鸡的卧室。卧室里外各有一道门,里面的通向客厅,外面的通向外界。每到夜晚,安怡民就打开通往客厅的那道门将鸡们赶进卧室,然后将里外都落了锁,这样鸡们的安全就万无一失了。
每天午觉之后是鸡们的放风时间,睡了一个好觉的安怡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鸡别墅卧室外面的那道门打开,让鸡们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找点野味吃。鸡们一被放出来全都撒开了欢儿,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啄,捉到一条小虫便咯咯咯地吞咽上半天,半条虫子还在嘴角挣扎。好容易吞咽完一条它们在地上左右一擦揩揩嘴巴,重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安怡民一直认为他的鸡是很讲究卫生的小动物。
直到傍晚来临安怡民才收鸡回家。照他的话说,放鸡和捉鸡都是很讲究技巧的活儿。有一天傍晚安怡民吩咐儿子去把鸡都带回来,安承儒不敢有违父命,蹑手蹑脚去捉鸡,谁知跟了半天愣是无从下手,好容易看到一只安静的刚要鼓起勇气,不承想那只鸡忽放了一阵烟雾给他,飞起好多鸡毛,安承儒无法只得垂手而归。可安怡民一出马那些鸡立即如中了魔咒一般,乖乖地都跟着他回家了。
自从鸡开始下蛋以来安怡民就建立了一本蛋帐。他将荟玉从纸箱厂拿回来的牛皮纸裁成16K大小,下面垫一块木板夹起来,挂在门道儿里碗柜一侧的墙上。鸡每下一颗蛋他就用扁嘴铅笔在记蛋簿上画一个圆圈,一月下来小计一次,几个月下来纸上居然画得满满当当,虽然此时那些蛋早已不知进了谁的肚子里,然而这本蛋帐却永远记录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因了这些鸡蛋全家人都是鸡的受益者,而樱玉更是一个双重的受益者。这下吃不了的饭菜可有地方解决啦,以前她总是偷偷往垃圾里倒,冒着挨骂的风险不说连她自己也觉得可惜,可是没办法母亲总是舀得太多,她吃也吃不完,她若是提出抗议母亲就会讲一大通道理给她:
你们这些孩子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应该把你们放到60年去试试,饿上两天过来保准一个一个狼吞虎咽!
樱玉无法,只得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咽,那些白肉呀、青菜呀全被她淘汰到一边,一瞅见父母不注意她就朝鸡笼边靠近。鸡们也是有了经验,知道樱玉一走近必定就有好东西吃,都伸长脖子把嘴探出网格,小眼睛死死盯着樱玉手里的碗,樱玉走一步它们也急急地跟一步,嘴巴迅速从这个格子里拔出来又朝另一个格子里插进去。直待樱玉用筷子一拨,鸡们一哄而上,让樱玉看着颇有一种成就感。一片菜叶不偏不倚刚好挂在一只鸡头上,那鸡抖了两下没成功,也顾不上鸡容,直急得与同侪们争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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