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番旗（2/2）

只见巨浪翻涌间，被风摧折的桅杆显露了出来，上面挂着黑白相间的番旗，船舵把手脱离了船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它仿佛一只断线的风筝，被激浪卷入漩涡之中，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还看什么看，赶紧打电话救援啊！”司机冲着几个乘客嚷道。

这些乘客看上去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手机这类物件，在当地还算稀罕物，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把目光聚集在穿着颇为时髦的杨胖子身上。

正欲掏出手机拨打救援电话的杨胖子，被身前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人拦住了，只听他说道，“等等，黄河今年罕见大水，此地又是回环藏风之地，龙游浅水，困龙之局，为了压制汛情，古时候，此河道附近，朝廷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祀，年年累积的黄金玉器多不胜数，依我看，多半是把早就沉入河底的盗宝匪船，卷上来罢了，大家莫要惊慌。”

“可那未见腐坏的黑白番旗，又怎么解释？”杨胖子盯着黄浆水中沉沉浮浮的完好番旗，表示怀疑道。

这时，唯一一个没有下车的老叟，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接着说道：“恐怕，那不是什么盗宝船，而是阎王用来‘渡鬼’的船吧。”

众人面露疑惑之色，只听这个老叟，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出一个故事：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那年，蝗灾盛行，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快要被饿死在地里的田鼠，不知道因为找到了什么东西吃下肚，成片成片的死，当时又逢黄河发大水，泛着黄浆的洪流，涌入两岸田地，带走了这些死鼠，这下可好，中下游地区的灾民，因误食被污染了的井水，导致全身溃烂、战栗、腋下胯部化脓，甚至长出黑斑，由于其死亡速度极快，灾民们望而生畏，连家属都不敢贸然为其收尸。”

“这些没有及时处理的尸体，又被蛆蝇鼠虫之类的啃噬，产生了可怕的连锁反应，疫情传播得更广、更迅猛，由于死亡人数一直在攀升，一些不怕死的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财迷心窍，渐渐组成一种职业，叫做‘收尸人’。”

“这些人收了死者家属的钱财，便当真干起了替人收尸的行当，他们行事作风倒也很讲究，其一，绝不在日落之后收尸，其二，绝不收枉死冤死之人，其三，若是尸体溃烂成糊状，他们有权当即焚化，只携尸骨回去复命即可。”

“当时这伙人里，集结了船夫、风水师、年轻力壮又不怕死的人，形成了一套完善的收尸、运输、丧葬的完整体系。但起初，他们也只是收一些没有被水卷走的死人，可干了几票之后，不但没有赚个盆体满钵，反而入不敷出。原因很简单，当时洪水肆虐，一些没有被水卷走的死人，一来比较少，二来费用较低，最后，他们终于决定，干一票大的。”

讲到这里，老叟像是有些口渴，便端起有些年头的瓷盅，往喉咙里泯了两口水，深邃的眼瞳，像是飘向了远处的洪流之中，继而又开始讲述道：

“刚才你们说道，此处是‘回环藏风’之地，其实还有一点，此处乃‘黄河喉口’，水底如喉咙般深不见底，河水流经此地，必定会形成反卷之势，很多死漂，都被冲入河底，又被泥沙带上来，一般情况，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这样一来，‘收尸人’中，那位德高望重的风水师，便把目标瞄准了这里。”

“当年，此处被称为‘积尸地’，也是疫情最重的地方。这伙人收了大量佣金之后，用一部分钱，购置了一些器具，并改造了大船，使其能在洪流中穿行，又重金雇来当时远近闻名的掌舵者。”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们终于在两日之后，天光初现、鸡鸣之时动身，至于为什么要选那个日子，风水师当然推算过，那日非破煞、冲煞之日，既然干了这一行，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究的。虽说掌舵的人，实力自不必说，奈何黄河水实在太过可怕，惊涛连着骇浪，跌宕起伏间，再好的船，也如海上扁舟，就这么折腾了一个上午，他们终于接近了‘积尸地’。”

“那日，日头比今天还毒，高高涌起的洪流撞入甲板，偏偏又冷入骨髓，横七竖八的死漂随着潮头起伏，尸气活像是暴晒在三伏天里的死鱼，有些灌饱了水的死漂，挺着个大肚皮，像是河豚一般俯卧于水面，有的甚至保持着死前挣扎的姿态，双拳紧握，肌肉紧绷，溃烂的皮肉被灌入水后，呈现一种可怕的蜂窝状，最可怕的是，他们需要全副武装，以应对无孔不入的鼠疫。”

“甲板被腾出一大块地方，由风水师撒上一层糯米、黑狗血、消毒水，最后再铺上一层渔网，一番祈福以告神明之后，由身着防水服、氧气罐、头戴简易防毒面具的大汉，纵身跃入河中，他们身后绑着麻绳，倒不至于被洪流吞没，但他们必须克服的是，面对高度腐烂的尸体以及可怕的鼠疫。”

“打捞进度出乎意料的快，甲板上已经横七竖八的摆放上了数十具尸体，当时天色渐沉，日轮就快要隐没于远山之间，按照规矩，是该他们返航的时候了。”

老叟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水。寥寥无几的乘客、包括杨胖子，为了躲避日头，都返回到车上，连公交车司机，都忘了要将几人送到目的地，几个人围坐在老叟身旁，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这个陈旧的故事。

刚喝完水的老叟，脸色突然一变，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有些犹豫，又不吐不快的模样，只得加快了语速，说道，“正当他们扬起帆，准备返航的时候，突然发现，船身像是被拴上了重锚，根本动不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