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2）

“我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跟你去读书还是去工作有过关系？这就像我爱你，跟我再次结婚没关系。”

“你和她要结婚了？”

“会在即将到来的五月里挑一个日子。”

“我不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我们不举办婚礼，就领个证，证明我们在一起。”

“我不会喊她做妈妈。”

“你随意，我不介意，你苏莎阿姨更不会去介意。”

“你和妈妈离婚已经九年了，可就算你们已经离婚九十年或者九百年，都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你爱她爱得深，我曾经也是。”

“是，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离婚？”

“大人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

“不解释，你就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娶苏莎阿姨。”

“也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

“不解释，我预祝你们将来有小三和小四，甚至一直排到小十以上的数字。”

“这话犀利，”荷松说，“不愧是我们老任家被学校开除的孩子。”

6、

也有装修完成当天，回到家里，天佑看到荷田和宗良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盯着两张脸上的笑容看了一阵。他说，爸，妈，你们的笑容里隐藏着异常。

“我们的笑容里隐藏着异常你都能看出来，”荷田说，“不愧是我们亲生。”

“说，”天佑说，“异常是什么？”

“你的店铺还在装修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就商量好了，等到你的店铺装修完成了，要举办一次大家庭聚餐，邀请全家老少一起来为你举杯祝愿，预祝你创业有成。”

“只是开间蛋糕店，”天佑说，“没必要这么张扬。”

“我和你妈妈已经商量好的事情，”宗良说，“你不要反对了。”

“我爸说不要反对，我就不能反对了，要不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这一直都是我爸用来对付我的套路。聚餐时间你们定在了哪天的哪一餐？”

“还没有定，”宗良说，“由你来定。我们不知道你哪天有空，担心提前安排好，会跟你的非空闲时间有冲突。”

“今天是农历十五，”天佑说，“定十八日的晚餐。明后两天我要忙招聘的事情。”

十八日傍晚，树月来聚餐。

推开天佑家虚掩的大门，她听到荷田和荷松的对话。

荷田说，听天佑说，他的蛋糕店还没有招到满意的店长，我和宗良都替他担心，担心他能不能招到一名满意的店长。

荷松说，现在招工不容易，特别是要招到一个综合能力不错，且愿意忠心为公司效劳的员工，更是不容易。我的广告公司就时常在为招工这件事情感到烦心。

循声望去，树月看到有几个长辈围坐在客厅里的茶桌喝茶聊天，荷田穿着一件有连绵不断的蓝色飘逸水草图案的墨绿色上衫，坐在正对门口的主座上替大伙泡茶，端庄大方，又不失风韵。美中不足，她的眉梢上有愁云淡淡。

看着荷田眉梢上淡淡的愁云，她放弃了原本打算要过去和长辈们打招呼的念头。

除了假装不知道和暂不上前去打扰，她想，我还不知道能为姑妈去做一些什么。

树月来到的半个小时前，客人们陆续来到。

最先来到的人是荷松和苏莎，他们来到了，宗良和荷田一起招呼他们。

招呼过了荷松和苏莎，宗良将接下来要招呼即将来到的客人的工作交给荷田，退出了喝茶聊天的行列，去到将客厅与入户花园隔开的酒柜前，捣弄起了他酿制美酒，要从中挑选几道，等到吃饭了用来招呼客人。

树月来到，看到她推开大门站着犹豫不前，他停下手中的捣弄，走过去打招呼，说，树月，你来了，快进来。

进去了。树月说，姑父好。

“你爸他们在茶桌那边喝茶聊天，”宗良说，“你也过去坐，和他们一起喝茶聊天。”

“我不想喝茶，”树月说，“我要找我天佑哥。”

“他在厨房里忙着。”

“我去看看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去好了，”宗良说，“去了正好可以帮他一把，他一个人忙一大家子人的晚餐，不用我和他妈妈帮忙，让我们招呼客人。他自小就是这样，把家里能做的家务活都揽下来，生怕我和他妈妈经营家里的土特产专卖店会太累了。”

去到厨房门口，树月听到里边传来哗啦一声，知道是把菜倒到烧热的油锅里发出的响声。

家庭基因差不离，她和天佑一样，喜欢烹饪，喜欢厨房，对烹饪过程产生的声响不陌生。

同时，她闻到空气里传来姜丝炒大肠的味道。

深呼吸一口，闻着这味道，她大步跨进厨房。

进到厨房。她说，哥，是不是知道我来了，你就开始做我喜欢吃的姜丝炒大肠？

听到树月的说话声，天佑才发现她来到。

在这之前，他全心沉浸在烹饪的世界里。

做自己擅长的，和喜欢做的事情，他总是特别容易着迷。

等到树月把话说完了。他说，谁知道你来了，碰巧而已。

“不说真话也没有关系，”树月说，“让我把你做好的红烧狮子头、爆炒鱿鱼筒、蚝油牛肉和白切鸡都偷吃一块就可以了。”

“不准馋嘴，”天佑说，“快动手帮忙，帮把它们都端到餐桌上。等到我把其他的菜做好了，你也要帮把它们都端到餐桌上。”

把天佑做好的四道菜都端到了餐桌上，树月又把他接着做好的其他几道菜也端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的菜式加起来总共有了十二道。天佑说，菜全部烧好了，你去把冰箱里的凉拌什锦拿出来。

凉拌什锦拿出来了。天佑说，聚餐开始了，请大伙入座。

大伙都入座了，荷田欢声着劝吃，又欢笑着劝喝，眉梢上的愁云不见了。

看到荷田眉梢上的愁云不见了，树月知道她是不为儿子的事情操心了，而是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和做什么，这叫得体和成熟。

看着荷田的得体和成熟，树月有了感触，知道大人的世界不可能像孩子，随时随地想怎样就怎样。

这之前，她不曾去思考和留意过大人世界里的事情，觉得与自己无关，只知道任性和玩乐。

出来工作了，她在工作上有了很多收获，但任性和玩乐都还在继续着，且是有增无减。

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替自己感到汗颜了。

该为家人做点什么了，她想，这些年，我都是自私到只在为自己而活。

想法出来，她最先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的家人，自然是荷田，想要替她将眉梢上的愁云抚去。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好法子，暂将问题搁浅了。

搁浅了问题，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聚餐的角色中去。

有姜丝炒大肠这道菜任由肆意，她感到开心至极。

聚餐结束，归家路上。

骑着自行车从十号大街上枝繁叶茂个子高的木棉树下穿过，搁浅了的问题，再次从她心底升起。

想了多次，她仍旧是没有想出好法子，就再一次地，又将问题搁浅了。

搁浅了问题，经过约十六公里的骑行，她回到了家里。

进门说了声困死，她瘫倒在客厅沙发旁边的贵妃椅上。

贵妃椅旁边的沙发上，荷松和苏莎正在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部法国人拍的动物记录片。

片子里的动物，它们很有趣和很有活力。

有时候，甚至超越人类的有趣和有活力。

荷松和苏莎都看得特别着迷。

树月回到，打乱他们着迷的节奏。

节奏被打乱，他们感觉如同美梦被吵醒，多多少少有点意犹未尽。

意犹未尽地，他们想再次进入动物世界，却迎来该集片子的结尾。

“这一集结尾了，”苏莎说，“关电视。”

电视关掉了。荷松说，树月，你回到了？

“回到了，”树月说，“累死我了。”

“活该你累死。”荷松说，“谁让你不坐我的车，非要骑你天佑哥的自行车。”

“就是，”苏莎说，“非要骑你天佑哥的自行车。”

“我已经说过了，”树月说，“天佑哥做的菜太好吃，我吃得太饱，要借助运动来促进消化。没想到你们到了现在还在为这件事情纠结，真是够能纠结的。”

“你是不愿意和我坐同一辆车才会这么说，”苏莎说，“我看到你只吃了那碟姜丝炒大肠，其他的菜碰都没有碰，又哪来的吃得太多？”

“吃了一碟姜丝炒大肠还不够多，”树月说，“要怎么才算多？那碟子装的是三人份量，我一个人全吃了。”

“这说明了什么，”荷松说，“说明家人都爱你和宠着你，知道你爱吃姜丝炒大肠，全都让给你吃了。”

“我没有说过家人不爱我和不宠我，”树月说，“我只记得你说过你嫌弃我。”

“我说过什么，你都要记得。”

“我当然要记得。你是我爸，你说过什么，我当然要记得。”

“我对你说过什么，”苏莎说，“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树月说，“你是后妈，很少关心我。”

“我对继女，确实是连装模作样都懒得。”

“在我爸面前，你还是头一次这么诚实，实在太难得。”

“我在他面前，从没展现过除了真实的自我外的另一个自我。”

“是不是真的老爸？”树月说，“是不是真的？”

“真的。”荷松说。

“看来我想要借用她刚才说过的话，来要挟你休掉她的可能性是不大了。”

“纠正一下，”荷松说，“完全没指望了。”

“看来我只能去洗澡睡觉了。”

“这会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去之前，要请教一个问题。”

“说，难得你这么谦虚。”

“家人都这么爱我和宠我，我能为家人做点什么？”

“得看你是想要为谁做点什么，凡事都看对象的。”

“傍晚去到姑妈家里，听到她说天佑哥的蛋糕店还没有招到满意的店长，还看到她在说着这件事情的时候，眉梢上挂着愁云。”

“有这么一回事。”荷松说。

“想要替她将愁云抚去。要怎么做，才能替她将愁云抚去？”

“辞去你现在的工作，去你天佑哥的蛋糕店里任店长职务。”

“我是做相机销售的，不熟悉他的行业。”

“行业的确有跨度，不过在工作这件事情上，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尽职尽责的员工。你天佑哥才刚开始创业，特别需要一个像你这么尽职尽责的员工。业务上的事情，你可以慢慢上手。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上手得太慢，做着一份带着对家人的爱而去做的工作，它充满让你向上的动力。”

“有你支持我，我愿意去试试，我现在就去写辞职信。”

写着辞职信，树月感到特别快乐。

写好辞职信，她感到更加快乐了。

那是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可以为家人做点什么，可以让自己感到如此的快乐。

8、

也有开张日。

早上八点，钧河带着一个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手里又拿着一台单反相机的女孩来到天佑面前，说，这位是我在一次摄影活动中认识的朋友糟鱼，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既能让我成为兴趣班的学员，又能让你日后的回忆有图有证据的办法。

“这是个好办法。”天佑说，“不过酬劳你要记得付了，别记我帐上。”

“酬劳她不要。”钧河说，“她是免费的。糟鱼，告诉韩总，你是免费的。”

“我是冲着有免费的蛋糕可以吃才会来。”糟鱼说，“说白，我是来占便宜的。”

“原来你是有便宜可占才会来。害我一直都相信你那句无条件地来帮忙是真的。”

“骗了你，我没有负罪感。”

“怪我，都怪我太过单纯。”

“我要去吃蛋糕了，”糟鱼说，“我还没有吃早餐。”

“这件事情你要先跟韩总做请示，我做不了主，也不想做主，万一又被你骗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微弱心理，不应该出现在你这位比我高出了一个个头的帅哥身上。”

“说得我的身高都可以直冲云霄了。”

“晚些时候没准又低到尘埃里去了。”

“你今天是来捉弄我的？”

“我是来吃蛋糕的。”糟鱼说，“韩总，我要去吃蛋糕了。”

“快去吃，”天佑说，“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好了，等到活动结束，归去再打包。”

“我就是想又吃又打包，”糟鱼说，“应了我的想法，真是太好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贪心？钧河已经跟我说过了，说你做的蛋糕不是一般的可口，全都是他吃到过的蛋糕里最好吃的。”

“他太过美言我。”天佑说，“没有这么好。”

“他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欺骗我，那会让我们友谊的小船沉没，他知道我对吃是很认真的。”

“承蒙他的贵言。”天佑说，“你快去吃蛋糕，别饿坏了。”

看着糟鱼进店的背影走远了。天佑说，这姑娘能说会道，长得也还算耐看，不知道还是不是单身？

“你已经有了樱芝，”钧河说，“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为我，”天佑说，“我为你。”

“为我就没必要了，”钧河说，“她不是我用来做恋人的人选。她的腿太细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挑剔。”

“你不知道的，多去了。”

半小时后，开张礼炮点响。

礼炮声中，主持人说，也有蛋糕店正式开张，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制作蛋糕的课程也正式开始，请学员们入席。

入席了，面对眼前的一排沙拉奶酪面粉苏打粉白糖和食盐等等，各种主料和配料，钧河感到眼花缭乱，跟不上天佑的教学步骤。

步骤跟不上，且看着步骤们正在越走越远，他感到无助了。

无助中，他停下来观看。

看到周边的人，那怕是小朋友，都一个个比他学得有模有样，他感到难堪了。

难堪起来，他对继续学习下去没有了信心。

信心丧失，持续挣扎片刻，他选择了放弃。

放弃了，他开始收拾用具，要将它们放回一旁的储物箱里。

我是从里边将它们拿出来的，他想，要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学习制作蛋糕这件事情我做不到，对它们我可以做到。

收拾好了用具，他将它们放回一旁的储物箱里。

到了关上了箱子，他都还不知道，从他收拾用具开始，旁边的一个女学员就发现了他的举动，并对他保持着观察。

观察到钧河关上了箱子。女学员说，同学，课程才刚开始，你就开始休息了？

“我不是休息，”钧河说，“我不学了。”

“为什么不学了？”女学员说，“天佑老师教得挺好的，他人也长得挺帅。”

“学不来就不学。”钧河说，“跟老师教得好不好，和人长得帅不帅没有关系。”

“说得这么理性不带一点感性，”女学员说，“是不是表示你以后都不会再学？”

“会再学的。”钧河说，“如果以后我要在我心爱的女孩过生日这一天向她求婚，会为她学做一个她最喜欢吃的生日蛋糕。”

“你是这么浪漫的人，”女学员说，“有女朋友了没有？”

“还没有。”

“我来做你女朋友？”

“你就算了，看起来已经是当妈的人。”

“我确实已经当妈，女儿前天满周岁。”

“我就随便说说，都能说得这么准？”

“你是随便说的？”女学员说，“早知道我就不承认。”

“不承认你也承认了。”钧河说，“没有机会重来，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世界上怎么会没有后悔药，”女学员说，“害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她笑了。

女学员笑了起来，钧河也跟着笑了。

还有一个人，是天佑，也跟着笑了。

笑着从女学员和钧河身边走过，他朝离他们隔着四个学员的那个学员走去。

钧河和女学员开始说话，他看到那名学员朝他举手，示意要他过去的信号。

去的路上，听到钧河说，如果以后我要在我心爱的女孩过生日这一天向她求婚，会为她学做一个她最喜欢吃的生日蛋糕，相信了这句话是真。他懂钧河，懂他不是会随便拿一件事情来胡说的人。特别是带有求婚这种敏感字眼的事情，他更是不会了。

若午的26岁生日。

当天早上，天佑接到钧河的来电。

电话里。钧河说，今天是若午的生日，我要去也有跟你学做一个她最喜欢吃的栗子蛋糕。

“等你来，”天佑说，“保证教会。”

挂断了电话，回想起也有开张那天，钧河和女学员对话中的那句——如果以后我要在我心爱的女孩过生日这一天向她求婚，会为她学做一个她最喜欢吃的生日蛋糕，他知道钧河要求婚了。

而钧河，直到拎着蛋糕出门都还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和这件事情中的那句对话。

四点钟声响起，他脑海里只剩下未完成的几件事情，寻找回忆这件事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