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1/2）

岳胜利把碗一放，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出生的时候，是早产。我妈怀着我7个多月的时候还在地里干活，有一天一不小心摔倒了，动了胎气，我就被迫生了下来。

我出生的时候不足4斤，身体很单薄，一年到头总是生病，用我爸的话说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家里条件不好，有一次我连续发烧，烧了10几天，由于交不起治疗费，我妈在医院门口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是村长出面找院长沟通才解决了这个事情。

我半岁的时候，父亲就去城里打工去了，我15岁之前基本上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童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妈最疼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全部都给我吃，她自己却常常吃我剩下的残羹生菜。

爸每次寄钱回来，她总给我买新衣服，买文具，让我好好上学，以后要走出农村，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她基本上只有结婚时的那几件衣服，缝缝补补了好多回，她却说没事，补一次，就相当于一件新的。

而我却从来没有穿过打补丁的衣服，妈说你去学校读书，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会被人笑的。咱家只有你一个，在外面妈管不了你，又没有兄弟姐妹照应，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一直都很努力的读书，成绩一直都是村里的第一名。每次提到我，我妈都很骄傲。

但是村里没有高中，所以15岁的时候，我去了城里读高中，妈把我送到学校，帮我整理好床就走了。我让她多陪我一会，她却说你现在是大人了，妈该走了。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住旅店花钱，所以急急忙忙地赶小巴回家，转身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眼泪，滴进了我心里。她走后，我哭了好久，我把头埋在被子下面，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音，我怕被别人笑。

到城里之后，我爸也换了工作，换到离我们学校比较近的地方，这样也我让我在心理上有个依靠。他每一个月都会来学校给我送生活费，买东西。每一次都在校门口外面很远的地方等着我，小时候听妈说爸在城里上班，吃得好住得好，没啥好担心的。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每天工作10几个小时，一个月只休息一天，他看上去比别人的爸爸要老很多，脸上的皱纹很深，深得就像用刀一刀一刀地刻上去的一样，他穿的衣服时常有破洞，手上有厚厚的老茧，但他每次见到我都笑得很开心，让我很感动。他的话很少，每次把钱和东西给我之后就匆匆离开，他说是因为忙，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被我的同学看见。

看着他那略带驼背的背影，行色匆匆地穿梭过校门外那条熟悉的街道，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看，挥一挥手，然后渐渐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我把钱放进口袋里面，钱不多，只够基本填报肚子，但是那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一直记忆犹新。

我体会到了那份阔别已久的父爱，像冬日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前方的路虽然很冷，很漫长，但我的内心却是热腾腾的：我希望有一天，靠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虽然在村里我一直名列前茅，但是进入高中之后，我完全更不上他们的节奏。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以后，我习惯性的从第一名往下看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一次，我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看完了，才看到自己的名字，我排在全班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是学校体育部的明星。他基本上都不来上课，他的人生轨迹是朝着专业队去的，学校招他来一是为了在市中学运动会上拿名次，而是为了以后万一进了国家队对学校无异于一次重大的宣传广告。

我不敢把成绩告诉我爸，他每次问起来我都说我又考了第一名，老师还准备让我当班长。他听到之后就咧开嘴呵呵地笑，直夸我有出息，还想尽办法省钱给我买吃的，让我多吃肉，不要老吃菜，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他说要是没钱了尽管开口，他现在已经当了师傅，工资涨了一大截。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越来越瘦了。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追赶他们，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别说班长，我就是一个摔倒在地上也没有会看一眼的边缘人，他们都叫我书呆子，拿我当成笑话。只有要捉弄人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但是我并没有生气，只要他们愿意和我玩，就算是被捉弄得很惨，我也不会生气。曾几何时，我真的好羡慕我的同学们，好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笑，一起打球，一起罚站，我想那才是青春本来的样子吧！

然而有一次，班里的几个同学突然把我四脚朝天地举了起来，我害怕地大喊大叫，但是我叫得越厉害，他们就越开心。最后他们突然全都一起放了手，我就这样完成了一个屁股向下自由落体的动作，摔得我整个人都差点昏了过去。

我听到他们落井下石的笑声，感觉身体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瘫软了一样，然后从屁股到后背，传来的疼痛才让我清醒过来，然后越来越痛。

可是还没有完，他们又把我翻了过来，我吓得连忙缩成一团，抱头大哭，他们不断踢我的屁股，踩我的背，嘴里还不停讥讽，嘲笑，让我跪地求饶。

我没有办法，只好跪在地上求他们住手，但是他们却变本加厉。其中一个叫郭二狗的，平日里就是学校的恶霸，他提议让我叫他们爹，然后磕头就放了我。

或许人如果吓破了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吧。我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引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围观。但我却忘记了什么是廉耻，只是一心想让他们放过我就可以了。

只是懦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恶势力会此消彼长，人群中不断有人出谋划策，想让我做更加不堪的事情。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突然人群全散开了，我茫然不知所措地慢慢抬起了头。却发现一双熟悉的眼睛盯着我，从那双眼镜里放出来的光，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穿了我的胸膛，那双眼睛不是别人，正式我爸。

他骂了两句脏话，我并没有听清楚，当时的我吓得瑟瑟发抖，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他提着我的衣领走出了学校。

那一天，班主任叫他去了学校，由于我长时间霸占着倒数第二名的成绩，所以班主任建议让我留级。他根本不相信班主任说的话，不善言辞的他和班主任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当时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起质疑他，但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儿子一直都是全班第一名，还是班长。他气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想找自己的儿子问个究竟，然后就看到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我从来没见到过他生气的样子，这一次算是领略到了。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犹如熊熊烈火焚我残躯。面部凝重得表情就好像北极大陆那千年不化的冰山，让人觉得浑身发怵。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抓着我，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力量，我觉得他只要一下，就能轻轻松松拧断我的脖子。

我们停留在平时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他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空气根凝固了一样，我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却能感觉到旁边的树枝上有落叶缓缓下降。

天色渐晚，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起，人潮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校门口，我和他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类热情趾高气昂地经过，当初的谎言在现实当中被无情拆穿，只剩下失望和懦弱在寒风中无尽挣扎。当我的双手沾满污垢，当我的眼里渗出泪水，当我拼尽了全力却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痕迹。放下了尊严却只换来无休止的嘲笑，讥讽，轻蔑或是无视。他的嘴角却突然泛起了微笑，那是一种跨过绝望的微笑，仿佛此时一切都已淡泊。他只说了一句话，以后的路，你自己走，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就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