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石榴红五（2/2）

“十六岁那年，我奉父母之命，嫁给了我夫君。夫君仕途坦荡，封妻荫子，我跟着她也算荣耀一生。但到弥留之际，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竟是那晚，寺庙、雨夜、石榴，我和卢生。”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心里怅然若失，但仔细一想又合情合理，同时为欧阳叶叶庆幸，在她丰衣足食又顺遂的一生中，还能有过那样绮丽如梦的一夜，这也许是她在与人世告别的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那个“陌生人”，不能忘记那段欢乐时光的原因吧。“因为那是你唯一自由的一段时间，对吗？”

欧阳叶叶点头微笑，“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但唯独不是我自己，只有那一晚，我以‘欧阳叶叶’的身份活着。”

“所以你来灵隐是为了等他？”

“不是。我并非自愿来灵隐，只是因为八字与夫人相符，被城隍大人送过来。见了公子之后，我才知道我也可以像公子等夫人那样，等卢生，像那晚一样快乐地生活。但渐渐的，我就明白了，我和卢生，与夫人、公子不可相提并论，那晚之所以快乐，是因为短暂，是因为难得，是在寻常日子映衬下才显得与众不同，假若我等到了他，我们在一起，或许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或是繁华落尽皆平淡，都找不回当时的心境了。”

听了欧阳叶叶这番极富哲理的话，一时之间，我竟有些词穷。同时又联想到扶苏，不知他有一天，对于荷华是否也会产生“时移世易”的想法。

像是看穿我的想法，欧阳叶叶拉着我的手，亲切地安慰：“公子对夫人的感情不可同日而语，夫人慢慢就会知道了。”接着她摘下发髻中插着的一朵艳红之，那也是她唯一的装饰物，对我说：“这朵石榴，是卢生送我的，我要走了，不想带着前世的牵念，所以把它留给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遇到一个带着石榴香气的书生，请你告诉他，‘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好一个“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啊！这句诗是李商隐《无题》的颔联，“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乃是颈联。这首诗讲得是一个深闺女子爱情失意的幽怨与相思无望的苦闷，她一边缝制罗帐一边回忆与意中人的相遇，然而女子却因羞涩，以团扇遮面，虽相见却没有讲话。而欧阳叶叶与那位卢生，诗词唱和一个雨夜，却不曾见面。欧阳叶叶刚刚说是释然了，可眼下看来，到底还是有所遗憾的，不然就不会留下这句带有解释意味的话，更不会对我这个陌生人倾诉心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