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流金无着情如绡(下)(2/2)
延佑宫的宫女江离将一个楠木托盘奉到了帝后面前,她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这是奴婢等在昙星阁尚美人床下的暗格夹层里搜到的。”
赵祯向那托盘一望,只见里面有一个布偶并两个贴了红色符纸的陶土罐子。他当即脸色大变,震怒道:“混账东西,竟敢在宫里行巫蛊之术。”
刘娥看到这些东西,脸色也是一变,她吩咐云舒将那布偶拿了过来。刘娥将布偶拿在手中,两面翻覆着看了看,那布偶做得极粗糙,只在背面有两行朱砂小字。看过后,她向赵祯道:“皇上,这上面有皇后的生辰八字。”
赵祯将布偶接了过来,壬子,戊卯,丁辰,乙巳,那正是绾绾的八字,曾同他的八字合在一起,死生不离,心心相印。这八个小字如黯淡濒死的血迹一般,刺着他的眼睛,也刺着他的心。他大怒着将这布偶掷到了尚婉言身前:“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罪,又是罪,懵懵懂懂中,她竟已罪犯滔天,万死不赦了。尚婉言心知死局已定,辩也无益,可她还是不甘啊,舍不得这一身的美,一身的梦啊。她瘫倒在了地上,目光直直的,一时万念焚心。
“皇上,还有这两个罐子呢。”毓琳瞥了那托盘一眼,说道。
“这也不必再细查了。总之都是些居心叵测的脏东西。”赵祯淡淡地应道。绾绾方才一直未说话,巫蛊这样的事情,她从来都不信,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尚婉言,不知怎地,她竟觉得有些荒凉。
“皇上,让她出宫去吧。我再不想看见她了。”绾绾忽说道,她的语气冷而飘忽,没有一点温度,只有淡淡的悲悯。
“绾绾!”赵祯有些吃惊:“她这般诅咒你,怎能轻易放过了。”
“皇上,祯郎。”绾绾抬眼望向了赵祯,看着一脸愕然的他,她的目光莹莹地轻颤着,有那曲折暗藏的痛苦自她的眉梢靥底流了过去:“我只要你,只要我们。让她走吧。”她无心顾及这些话是不是有失分寸,不合身份,她只当赵祯是她深爱的丈夫,那无辜与错咎,礼法与宫规,从不是她看重计较的,她只要这情这爱这心本来的纯粹。
“绾绾,朕。”赵祯似能懂得绾绾的心意,看着绾绾莹莹轻颤的目光,他亦颤颤地犹豫了起来。
“不可!”这时刘娥开口了,她严厉道:“巫蛊乃是宫中大忌,一定要杀一儆百,决不能轻纵。”她又望向了绾绾,恢复了那平静的口吻,坚持道:“皇后,还记得哀家与你说的么?人心复杂,不要给其他人在你背后动手脚的机会,也不要让他们有任何侥幸之心。尚美人,她是咎由自取的,与任何人都无关,你万勿多心多思。”
“是。”绾绾的语气松惬了下来,她知道母后是对她一片爱护的苦心,也知她不能拂逆了这苦心。
赵祯的目光迟迟地一顿,方才落定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端肃了神情,沉定道:“美人尚氏,以巫蛊之事诅咒皇后,并僭越宫规,虐待宫人。证据确凿,不容分辩。赐鸩酒!”
完了,一切都要完了,她再没有做梦的机会了。轻歌曼舞,水袖霓裳,媚人的笑靥,照面如春的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厢沉醉地在她一己的心头开落生息着,让这寂寂的岁月也充满了无尽的期许。无边的恐惧将尚婉言包裹住了,越演越烈,越缠越深,这样怕着怕着,她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只觉身子空空地一晃,已有两个宫人拖住了她的两肋。那两个宫人拖着她就要向殿外走,她双脚死死地抵住了地板,两只手无措地在空中乱抓着。“嘶”地一声,是她的长裙被撕裂了,她挣扎着,长发也自发髻中松散了下来,这凄厉可怖的哭喊啊,她自己是听不到的。就这样,她被拖出了延佑宫,在这一番激烈的挣扎中,她腕上一松,就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原来是一根红绳,凄凉无助地擦过她的脚边,落在了这空荡生寒的宫阶上。
红绳结,回心意,这原本是和那两罐成对的符水一起生效的。朔望轮回,她期许着他的心也能回还。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究竟,还是爱了的啊。
鸩酒顺着她的喉咙汩汩而下,是被几个宫人强灌着饮下的。如同烈火一般,所到之处,均灼灼地烧开了一片血肉。
“咳,咳。”那制着她双肩的手终于松开了。苦,痛,混着一念清醒的苍白,随着肝肠寸断,瞳孔由纷辉至朦朦,她终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泉寂寂,远路遥遥。死,难道就是这样的么?目之所及一片黑暗,触手无觉,连行走也无知。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这无边的黑暗里又划过了一道刺眼的天光。
“母妃,为什么救她?”
“因为仇恨。”
乌木金漆的屏风后转出了一个人影,紫衣玄裳,金银韬光,似一尊庄严的幽灵。那尚未尽老的容颜,幽幽俯视的眼神,都像极了一个人——故去了数十年的章怀皇后潘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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