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1）

到屋一看，屋里摆设简单，北地按口旧板柜，柜盖上摆着瓶子、罐子，擦得溜光锃亮。炕梢摞着几床半新半旧的被褥。这位妇女穿身蓝色裤褂，虽然有补丁，但洗得很干净。她是民装后改造的小脚，穿双青圆口鞋，鬓边稍有白发，脑后梳着疙瘩髻儿，大脸盘，黄白镜子，大大的眼睛，未从说话含着笑，和蔼可亲。喝水是假，投宿是真，冷四爷开口了：“这位大姐，我们父女二人是外地逃荒的，到这里找个亲戚没找到，又赶上城里戒严，真没法。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知道这样，饿死也不出来！”冷四爷说毕唉声叹气。云凤姑娘就搭上话了：“大婶，你看街里戒严怎么办，留我们住一宿吧，权当修个好了！”这位妇女说：“这该死的年月，兵荒马乱的。你不晓得哇，一天没十八遍的搜查呀！”云凤说：“我们是庄稼人，不会连累你。”“我不怕。谁出门还能背着房子地走，我兴许到你家呢。”这位妇女是个开通人，懂人情大道理。云凤姑娘更乖，马上就表示感谢，把这位妇女乐坏了：“你爷俩饿了吧，没什么好吃的，苞米面饽饽，先对付吃一顿吧。”常言道：慌不择路，饥不择食，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这话有道理。人饿看出来了，冷四爷父女在山寨是鸡鸭鱼肉，顿顿不离，每顿吃一口就撂筷子，可今天苞米面饽饽，大葱蘸大酱，越吃越香。二两多重的苞米面饽饽，冷四爷呛了仨，云凤姑娘吃了两个。

饭后，掌灯的时候，房东女人和冷四爷父女俩唠起家常，自我介绍姓邹，人们叫她邹大嫂。她说：“看你爷俩怪可怜的，不嫌弃就住几天，等不戒严消停再走！”“戒严做嘛呀？”冷四爷紧锁双眉问。邹大嫂神秘兮兮地说：“咱可哪说哪了。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底细。”接着，她就讲起，什么有个女侠客，杀死了大特务刁得彪，子弹打光了，刚要自杀，来个共产党，救了他……冷四爷有意探问道：“那个共产党怎么样了？”她说：“共产党可了不起，子弹打光了，和敌人拼上啦，咳！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被抓住了。”云凤着急地问：“大婶，抓哪儿去了？”“听说抓到警察局去了！”“真吗？”“那还能假？这个女侠客，可厉害了。马上马下，枪法可准啦。还会飞檐走壁高来高去，还会使飞刀，那真是武艺高强。据说比说书讲古上的侠客都能耐。你们知道是谁吗？”“不知道！”“听特务说，八成是坚决抗日的山大王冷四爷的闺女，叫苏云凤。听这名字就能成气候，那叫云里飞的金凤凰。你们没见过吧？”“没见过！”冷四爷心想，我不认识谁认识？云凤姑娘想笑又不敢笑。邹大嫂玄天盖地讲起没完没了：“这姑娘打死大特务，给老百姓除掉一个害人精，家家烧香磕头，谢天谢地呀！你们没见过，我可看见了。”“没见过那姑娘长的啥样？”“长得可威武了，眼睛赛闪电，巴掌赛蒲扇，胳膊象檀子，大脚二尺半。”云凤听老百姓把自己说成大怪物了。

邹大嫂又接着说：“这姑娘跟我可好了，在我家吃顿大米饭，八个菜，小鸡扣黄蘑，跟我在一个炕上住一宿。那些坏下水的国民党和特务说冷如铁是大胡子头儿。老百姓都知道人家是占山为王，扯旗造反，为了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打小鬼子，救中国。”云凤问：“大婶，你家都什么人？”邹大嫂打个唉声说：“家三口人，你大叔被刁得彪逼得不敢上家。有个闺女比你大点，出阁不到一年就死了。现在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冷四爷和云凤姑娘心中明白了，怪不得她神话般地吹捧自己，这是她痛恨反动派，她也是个受压迫的穷苦人。要想借助她探明过江龙的下落情况，但必须拉好关系。邹大嫂瞅着云凤姑娘，眉开眼笑道：“咱娘俩一见面就挺投缘，我若有你这个闺女，可真烧高香咧。”云凤姑娘一见正对心思：“大婶，不嫌我穷，就认你干妈吧！”说着就给邹大嫂叩头，把个邹大嫂乐得没穿鞋就跳到地下，双手扶起云凤：“可把我烧死了！快起来上炕，你爷俩不是逃荒吗，哪儿也别去了，就在我家，咋也饿不死。”这娘俩是越唠越近乎，越唠越不隔心了。云凤说：“干妈，杀大特务的姑娘，来了你认识吗？”“能差不多。”“她来了。”“是吗？”邹大嫂信以为真，急忙下地，鞋没顾提，趿拉着就往外跑，被云凤姑娘一把拽住：“干妈上哪儿去？”“你不说女侠来了吗！”云凤捂着嘴“咯咯”笑起来。邹大嫂说：“我真糊涂，人家女侠会飞呀，准是从天上飞来。”说罢，双手一合，作揖鞠躬，她那认真、诚心、严肃劲儿，都把云凤姑娘乐得直不起腰来啦。

“孩子你乐啥？”“我呀！嘿嘿，你可不认识她。”“是呀！我刚才说的，是做梦看见的！”“干妈，我可认识她。”“真吗？”“真，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邹大嫂看看云凤“噗哧”一声笑了：“不象，不象。”“咋不象？”“看你长的像个绣女，脸像粉团儿，手像葱白儿，身像柳条儿，脚像金莲儿。你能闭眼双手打枪不吊线儿，飞檐走壁就像玩艺儿？”“我们俩呀，吃饭一张桌，睡觉一个床。我吃饭，她张嘴，我走道，她迈腿。”“你这是闹笑话。”云凤姑娘觉得到火候了：“干妈，你睢我是谁？”“你，你……”“我就是苏云凤。”“真吗？”冷四爷接过来说：“俺就是冷如铁，昔日和俺拜把兄弟罗英夫妇大闹洛阳城杀了红毛洋鬼子怀履光……她就是俺们女儿苏云凤。”邹大嫂一听双手搬着云凤的肩膀仔细端详。“干妈，你真知道救我那个共产党在哪儿吗？”“我也是听大伙说的，我有个兄弟在警察局当差……”正说着，就听有人在院中喊：“姐姐在家吗？”邹大嫂一听忙说：“他来了？”屋里空气顿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