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2/2）

在这，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行尸走肉，而是活生生的，人。

远处的小男孩，不是怎么跑着跑着突然摔倒了，凤双倾赶紧走过去，把男孩扶起来，拍了拍男孩身上的土。

无比温柔地和男孩说，小心点，男孩正在掉牙，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笑，便蹬蹬地跑开了。

凤双倾仿佛看到了孩子母亲每日哭笑不得的表情，兀自低笑。

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地便到了目的地，这个地方，是个天上人间，连名字也叫天上人间。

当初取名的时候，凤双倾的心里便出现了李煜的这首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好一句“别时容易见时难”啊，当真符合凤双倾那时的心境。

其实凤双倾还是骗了莫灵儿，这处卖艺不卖身的烟花之地，便是她凤双倾开的青楼。她在柳州，只有两处产业，醉霄楼和天上人间。

而这一处，只是她的天上人间，并不属于孤月宫。

这间青楼的别致之处便是所有女子均是才华横溢，卖艺不卖身，其实凤双倾只是想给这些有才的女子一个避难所，而她们是否能挣得来银子，并不重要。

所以，能留在这里的女子，不需要绝色，不需要饱读诗书，只需要，精通乐器。

因为，他极爱乐器。凤双倾永远忘不了。他的萧，吹得极好。

距离第一次见他，大约过了一年，凤双倾没想到又见到了他。

那一天，是中秋。

凤双倾默默地站在京都郊外的林子中，粼粼的河水，静静的杨树林，只有刷刷的树叶声。

较去年灵敏了很多的听觉，听见了有人来的脚步声，只是，越是内力深厚了，越是知道去年那个来去无声的男子武功有多么的高深。

然而瞬间，脚步声却从十米外瞬间消失了。

“又见面了。”男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吓了凤双倾一跳，没想到男子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凤双倾并未说话，而是兀自坐在了河畔，随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怎么之前还那般热情地睡在人家怀里，现在却对人家爱答不理了？”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与她轻松调笑，仿佛认识了多年。

男子声音温柔低沉，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凤双倾和男子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始终和男子保持着距离，沉默不语。

不经意间瞥了眼男子背后别着的一只碧绿晶莹的长萧，凤双倾蓦地想起了去年的箫声，如今回忆起来，仍然让人感到安心温暖。

玄一直注意着凤双倾的神情，看到她盯着自己的萧眼睛一眨不眨，便会心的问道，“想听哪一首？”

凤双倾看到他竟然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惊讶有些怔愣，之后便摇了摇头示意没要求。

“好，那我便随意了。”

出乎意料地，玄把凤双倾搂在怀里，让凤双倾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允许她离开，霸道但温柔。

紧接着，悠扬低沉的箫声轻轻传来，让凤双倾感觉到睽违已久的安心，轻轻地，静静地听着。

那一年，这一世的凤双倾十五岁。

后来，他们约好明年的中秋再见面，而他们，确实见了面，只是这面见得，有些心惊胆战。

那时的凤双倾的冰行境已经大功告成，进入了苍月九天的第二境界冰欲境。

能开口说话了，是不是，今晚可以问问他的姓名，或者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凤双倾轻轻地想。

然而，漫漫长夜，却并没有来，直到三更时分，凤双倾已经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而他的身上，却有好几处伤，有两处还在汨汨地流着鲜血。

凤双倾在天上人间的门口站了良久，迟迟不动。

而掌柜见凤双倾站在门口，愣了片刻，才迎了上来。毕竟老板是稀客，一年四季都不能见上一面。

凤双倾此时不想与他多说，只是要了身小厮的衣物，像昨日那般故技重施。

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丫鬟，凤双倾便去了金银铜三个雅间伺候。

娄金送回来的信上只有天上人间四个字，凤双倾深感无奈，娄金人虽顽劣，然而做事极为认真，从信中字数便可知他谨慎的程度。

凤双倾猜测以玄的性格是绝不会在普通雅间的，问了掌柜，掌柜说该是金阁的客人，因为那人，看着便深不可测。

然而当凤双倾站在金阁门口的时候，却不敢进去了。

此时的她内心极其矛盾，她苦笑，恐怕只有遇见他的时候自己才会如此犹豫，怪不得他总是说他，幼稚。

正当她站在金阁门口踌躇的时候，铜阁里出来了一个棕衣男子，男子看见他便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正好凤双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拿着茶水便进了铜阁。

小心翼翼地斟满，而旁边的棕衣男子不小心碰到了凤双倾的手臂，茶壶晃了晃，茶水并没有撒，但是一大滴水渍溅在了男子的手上。

滚烫的水滴在男子手上，男子的手顿时缩了下。

棕衣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帕擦了擦，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却不依不饶。

男子脸大如盘，三层下巴，一说话都一抖一抖的，手上戴着大个的玉扳指，一看便知其价值连城。

“抬起头来。”连说话也粗噶难听。

凤双倾有些不耐，但是不想生事，便抬起了头。

男子一看小丫鬟虽然长相普通，但是一双眼睛浩如繁星，晶晶亮亮，很与众不同。扳指男子发话了，“来，既然伤了这位爷，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儿你就留下伺候吧。”

凤双倾面无表情，“奴婢只是端茶倒水的，上不得台面，而且这天上人间有规矩，还请爷见谅，若是您想找姑娘伺候，您可以去南边的万花楼，到了那您随便选。”

“你装什么矜持，这个地方说是干净，谁知道到底有几个是干净的？让大爷好好玩玩你，给大爷我伺候好了，大爷重重有赏！”

扳指男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猥琐地看着凤双倾，浑身上下的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了凤双倾的胸上。

“想玩我？”凤双倾突然笑了，笑得开怀。

“嗯，你可以试试，我奉陪到底。”凤双倾说着，放下茶壶，走到他的身边，手臂慢慢攀上他的臂膀。

只是，接下来的不是暧昧的呻吟，本应是哀嚎的声音，然而凤双倾眼疾手快把带进来的擦桌布塞进了男子的嘴里，于是取而代之的便是呜呜的声音。

凤双倾冷冷地看着眼前疼地只顾呻吟的男子，并未放开那条脱臼的胳膊。

“以后记得要经常光顾万花楼，至于我们天上人间，你若再出现一次，我就让你，像这根象牙筷子一样。”说完，硬生生地折断了象牙筷子。

凤双倾冷冷地瞟了一眼棕衣男子，男子仍旧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即使此刻凤双倾森冷的杀气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凤双倾不再多言，拎着茶壶，出去了。

经男子这么一闹，凤双倾已经比刚才从容了很多。

站在金阁门口深呼吸，整理好了情绪，凤双倾心情忐忑地朝着金阁里面走过去。

都说金屋藏娇，那么，在这屋子里，是谁，又藏了谁呢。

金银铜三阁都是雅间中套着雅间，仿佛珠帘后的遮面美人，一层又一层，慢慢地，寻到美人，揭开美人的面纱，才能见到美人的容颜。

进了金阁的外间，屋子寂静得让凤双倾有种阁中无人的错觉。只是，随后缓缓流淌的琴声让凤双倾得以继续向前走去。

轻轻地走进内室，虽然远远地隔着珠帘，但凤双倾仍能感觉到女子的绝色容颜与俏丽身姿。

然而当听出女子弹奏的曲目，凤双倾却再也迈不动步。

深入骨髓嵌入皮肉的曲子，怎能忘记骅？

陪伴自己走过最难熬岁月的曲子，怎能忘记？

刀光剑影的日子里唯一让自己温暖的曲子，怎么能忘记？

凤双倾永远记得，这曲子，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凤栖单。

凤双倾曾经问过他这个名字有何寓意，他只是笑地很痞，说只有他的妻子才能知道答案，若是她想知道，便要做他的妻。

凤双倾原以为这般美妙的曲子一定会广为流传，但是她周围的人，没人听过。

后来凤双倾特意去研习了苍月的乐理，她才知，这首曲子，确实没人懂。因为，这是一首像广陵散那般名留史册的残曲。

它像像广陵散那般残缺不全，而之所以凤双倾能听到完整的曲目，是因为后面的部分，根本就是玄自己做的。

凤栖，相传是一首有灵性的曲子，能为谱曲之人找到爱人，只是究竟谁谱的曲，谁弹的琴，这些，没人知道。

西方吹老丹枫树，幽怨从前何处诉。

恨吗？凤双倾恨谁？其实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恨。

凤双倾早便感觉到，他的气质，谈吐，无一不在告诉凤双倾他的不简单。她曾经猜测过，若他是皇子，又当如何呢？他当初接近自己，又是否有目的呢？

然而她宁愿自欺欺人，把她的玄，当成一个简单的人。

“想要分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从没有开始过。”曾经听到这句话，凤双倾嗤之以鼻，笑那女子的痴傻。

可如今，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尴尬境地，她甚至都不算认识他，而他也从没给过任何承诺。他只是收了她的一只簪子，他只是送了她一块天下无双的血玉，他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是当他再也不见的时候，她怎么就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呢？

凤栖，凤双倾从来不曾忘记过，却真的不想记起。

毕竟不论如何，该过去的，总要过去。

凤双倾特意放重了脚步，再走近些，便看见内室有一面极其古朴的屏风，屏风上画的是两只漂亮的孔雀，遥遥相望。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凤双倾透过屏风，依稀可见男子的轮廓。

男子慵懒地侧卧在榻上，一只手臂撑着头，另一只手里不知道在把玩着什么。

除了悠悠的琴声，和凤双倾突然加重的脚步声，屋里什么都没有，凤双倾甚至感受不到男子的内息。

突然，绷的一声，琴弦断了。

帘后的美人手握断掉的琴弦，喃喃自语，“断了，竟然断了。为何会这样？这曲谱，这指法，我早已烂熟于心，为何，仍会这样？”

尽管隔着珠帘，凤双倾还是能看见女子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那份凤双倾看不懂的哀伤。

因为一把琴？还是因为什么，竟然能够流露出如此深沉的殇。

二人直接忽略了进来的凤双倾，让凤双倾有些无所适从。凤双倾刻意发出了声响。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女子终于转向凤双倾，声音干脆严厉。凤双倾低头地瞬间撇了撇嘴，亏得自己刚才对她还有一丝怜悯。

“咳咳，实在抱歉，小的来添些茶水。”

“这里没人喝茶，出去。”

“是，是！”凤双倾点头哈腰，转身便要退出去。

“等等。”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开了口。

出乎意料地，凤双倾不但未停，反而慌不择路地离开了，以致她并未看见身后那两道深思的目光。

此时的凤双倾脑子一片混乱，她也不知道，明明鼓足勇气要去质问他，为何玄只是刚刚开口，她便已经溃不成军。

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那么富有磁性，浑厚有力。

失魂落魄地走出天上人间。

“吧嗒，吧嗒”，凤双倾缓缓抬手，下雨了。

凤双倾的脑海中，深埋心底的记忆如今却又历历在目。

那一年，凤双倾等来的是伤重的玄，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便已经昏死过去。

而他的身后尾随而至的，还有大批的追兵。

凤双倾替他处理掉麻烦，立刻带他去了自己在这附近的居所，双倾阁。

幸亏凤双倾一直跟随师父学习医术，至此已经小有所成。给玄做了彻底的检查之后，凤双倾庆幸他的身上并无内伤。只有几处外伤，最重要的一处伤在了腰腹的位置，这几天恐怕是暂时要卧床休养了。

凤双倾一直照顾在侧，直到第二天中午，玄才醒过来。

“醒了？”凤双倾看着悠悠转醒的玄，温柔地问道。

玄想要起身，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你伤得不轻，得在床上休养几日。不过你放心，没有内伤。”凤双倾扶着玄再次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咦，你会说话？那你之前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和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玄委屈地看着凤双倾，控诉她之前的冷漠。除了声音有丝喑哑虚弱，完全不像重伤未愈的病人。

“呃……见你那两回，喉咙痛。”凤双倾无奈地扯着谎。

“骗小孩呢吧。这是哪儿啊？”玄四处打量着，欠揍地翻了个白眼。

可该死的是凤双倾就是觉得他连翻白眼的时候都好看得很。

“这是我家，你放心住着就好。这里适合你养伤。”仿佛是怕他离开，凤双倾又补了后一句话。

“嗯。”还有些虚弱，随后，玄便又渐渐地睡着了。

凤双倾轻笑，他老是这样，明明难受得什么似的，还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他睡着，凤双倾便出去给她煎药了。只是她不知道，身后的人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色复杂。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很多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间，她的身后都有两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

在双倾阁休养了几天之后，玄在凤双倾的精心照料下，只要不运功不激烈地与人打斗，已经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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