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茂陵别业（2/2）

李通为人豁达，又是商人家庭出身，门第观念甚是淡泊，三教九流，凡有用有趣之人，无不结交，所以在长安城中很是吃得开。

这里说着，众人重新扬马而行。长安城当真好大，五人五骑沿着安门大街一路奔到明光宫北宫墙时，马匹已是气喘吁吁。五人右转，上了宣平门大街，按辔缓行，趁便歇马，又行了二里地，来到洛城门大街左转，又行出二里地，便来到洛城门。

长安城二个城门最为热闹，一个是南面的安门，一个是北面的洛城门。安门出去是太学、社稷、明堂等建筑，再南面就是孝文帝霸陵、孝宣帝杜陵。洛城门外就是渭河，过了渭河，就是西汉其他九位皇帝的陵墓，孝武帝茂陵，高祖长陵等都在这里。汉朝从高祖开始，有置陵邑的制度，就是把帝陵周围的地方设置成一个新的县邑，把其他地方的民户迁移过来居住，这个皇帝身前任用过的高官显贵在死后也会附葬于此，其实就是怕皇帝死后于地下寂寞，找人来守陵陪葬的意思。这样迁移的人口规模不小，因此这些陵墓周围的人口甚至超过长安城，而成为长安的卫星城。有钱人通常会在城内和城外各安一个家。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洛城门内外站着一百多军卒，正在检查出入城门的行人。出城的人，除非可疑，一般不会检查。出城照例得下马牵行，不过这个世界上无处没有特权，李通五人仍是缓辔而行，他冲着一群军卒问道：“田司马今天没有当班？“

“那不是。“一个军卒指着城门外道，另一个会拍马屁的已经跑过去通知了。

李通来到城门司马田况面前：“老田，今天来了几个朋友，你这里换了班，到我别业来喝酒，陪陪朋友。竟夜之饮，不许逃席哟。”说罢，把刘秀诸人介绍给田况。

“你的拜帖收到了，晚上一定到。”田况哈哈笑着答应了。

刘秀看田况，三十多岁近四十的年纪，颇有风霜之色，精气内敛，不怒自威。刘秀心下暗赞，好一员战将。

五人出了城门，道路两边房屋拥挤，鳞次栉比，商铺、酒肆、食坊众多，竟比城内还要繁华。渭北九陵自高祖死后开始营建，二百年来，因为有国家强制的置陵邑制度，因此，这里的人口越来越多，现在几乎占到全城人口的一半。来到渭河洛城门渡口。正是秋天水落时候，渭河河面狭了许多。这个渡口好大，一眼看去，河面上的渡船竟有数十上百条之多，往来穿梭不停，甚是繁忙。渡口两岸，一字排开房屋，上下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五人过了渡口，向左而行七八里路，一路高宅大院，来到李通茂陵别业。茂陵是孝武帝陵寝，最是雄伟庞大，置陵邑时，正值大汉朝经过文景之治，国家修养生息数十年，钱库里的钱多到串钱的绳子烂掉，粮仓里的粮食多到堆不下，不得不露天存放，因此，不管是茂陵本身，还是这里的居民住宅，规格、材料、气势，都较其它陵邑宏大。如果比较不同陵邑的建筑，大致也能知道各个帝皇的治功。

李通的宅子是从一个前朝三公的子孙手里抵来，甚是宽绰。那人借了李家的钱，还不上，就拿宅子抵了。

众人一进一进地走了三进，才来到正堂。李通今天本来请了四个朋友作陪，加上安门大街上临时加请的京兆尹巡街都尉姚干，共是五人。这时陪客未到，李通和刘秀四人一边坐着等人，一边喝茶聊天。

李通为什么对刘秀这么客气呢？表面上是族弟李轶介绍，又是南阳同乡，本身好客，好玩，其实，骨子里，他是一个很不安分的人。

这几年来，他在京师为官，上面有老爹直通内庭，自己交友广阔，消息灵通，对天下大势有了自己的看法。

王莽篡了大汉的江山，一夜之间，从一个天下归心的大忠臣，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奸臣。普通老百姓因为不满于汉朝后期土地兼并、贫富悬殊，寄希望于王莽能够改变这一切，还不太在意王莽的乱行。但上层富贵之家则截然相反，不满现状是人性，他们在开始确实也为王莽的声名所迷惑，拥戴他步步上位，也希望他改变一些现实，但他篡位，就完全突破了他们的道德底线。

加之王莽即位以来的一系列倒行逆施，把两边都惹恼了，使李通有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用现在的政治术语来说，王莽是个标准的民粹主义者，只要老百姓拍手称快的事，他就认为是好事，他对民意的重视，也是他得以篡位的原因。他把田地分给无地农民，禁止土地、奴婢买卖，以使最底层穷苦人能有个起码的人格尊严。要说，这二个政治目标完全正确，很得民心，但王莽的实施手段就问题太大了。他按照一千年前周朝的井田制重新划分土地，百亩土地划成九份，分给九户人家，穷苦人家无偿得到土地，多余人家划出去的土地得不到补偿。如果这些能够实现，差不多共产主义也就实现了。可问题是，人有这个觉悟吗？这样，他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穷苦人最后吃了个空心汤团，一无所获，感到被欺骗了；有钱人家被人掠夺，这感觉更好不了。如果上述二件事还只是政治许诺，并没有彻底落实，还没有真正伤筋动骨，那么，王莽的币制改革则是实实在在地掠夺了所有人的财产。

西汉时，国力强盛，铜钱流通量巨大，而后世主要的金银货币都还没有大量出现，无法承担通用货币的角色，王莽因此发明了信用货币制度。他规定制作大钱，以较少的铜代表更高的价值，例如用十个五铢钱的铜铸造的大钱代表五十枚、甚至一百、一千枚五铢钱。信用货币制度的核心是国家承诺兑现。然而，即便是当今第一富国美国都无法兑现布雷顿森林体制里制订的一盎司黄金兑换三十五美金，何况二千年前的农业社会呢？很快大量的伪造大钱出现在市面上，过不了多久，政府就不得不拒绝兑现大钱。政府为了防止人民伪造货币，禁止私人挟铜和制作铜器，一有违反，就把全家抓进在长安城外设立的“集中营”服苦役，并且采用连坐制。人怎么可能抵制十倍、百倍的利润？在巨额利润面前，杀头又算得了什么？最后，长安城外的“集中营”里关押的罪犯多达十多万人，更为恶劣的是，负责管制的官吏，灭绝人伦地将这些犯罪夫妻胡乱匹配。这就犯了天下人的众怒了。大汉朝虽然还有原始母系社会的遗风，在夫妻关系中很开放，但那时的宗族社会也已经形成，这样的做法还是超越了社会的底线。

眼见天下大乱，李通所谋者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