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曲中折（一）（2/2）

“看来没错了。阿叁愚鲁，阿耳勇莽，必定早就横死了。想来，该是奸诈的阿达，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无妨。”

阿司尊崇的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问向了高高在上的连华活佛：

“只是......如今潢梁郡的那位族长大人那边，如何交代？按当初他遣我来您身边时密嘱我回复的日期，今日之事，我过两日该与他一道说法的......届时我该怎么回复呢？”

“呵呵。那个老东西。不必理会他。我还需他为我垫背。”

阿司似懂非懂，继续请询连华活佛道：

“还有，西域那边......”

连华眼神瞬间凛冽。

阿司汗涔涔，却不得不说下去：

“西域那边，乌斯王说，他下个月的生辰快到了，首尊您看，还是照例以往的份额，向那运送薄礼么......？因为以往这些，都是大护法筹备的，所以属下特意请示于您。”

“薄礼呵......”连华活佛淡淡拂袖转身了身，“那礼可不薄呵。这么贵重的礼，即便如今只有你一人苟活，也不能怠慢了咱们的王，不是么？今年，就由你负责运送贺礼，去一趟‘那边’吧！”

阿司吃了一惊：“可是首尊......”看见连华活佛烦腻的神色，只好咽了下去反抗的话：

“是，首尊。”

“明日一早，你就启程，这次就不要从珍玛腹地走了，近来事多，保险一点，你就辛苦一些，从可玉或若水走吧。”

阿司惶惑又不安。无论是无人之区的可玉禁地，还是种族粗杂的若水杂居地，都不是他们运输贺礼队伍西行的好选择啊！即便可以全身而退，也会在路上耽搁了不止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到时，定会被暴戾阴狠的乌斯王给狠狠惩罚一番的。谁能保全他呢？

可他无权反驳什么。他能说的，依然只有那三个字。

“是，首尊。”

待阿司飞檐消失之后，连华活佛面对着月光皎洁，叹息着自言自语道：

“看来，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了啊。”

夜色深沉。

药娘望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念奴，愣是见惯风雨了的她，也忍不住鼻尖微酸。

这群畜、生！

那本应该在她的灵药之下恢复冰肌玉肤的娇嫩，如今平添了一道道用力掐揉过的淤青。

与蹂躏过的压痕。

满身皆是新伤。

却怎比得过三番五次的心头伤？

药娘傍晚破门而入时，见到的念奴，便已是被四五个男奴狎虐围住、已然形如枯槁的生死之线。

药娘急吼一声，往艾园外大叫，作势吼来管家，才吓退了一帮五大三粗的脏汉，纷纷遁走那肮脏之地。

药娘又惊又怒，虽说艾园杂乱，但她毕竟未呆过此地，所以竟不能相信也从未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奉义君的府上，还能有如此禽、兽不堪的众秽之事。

药娘一个咬牙，直接将满身污秽的念奴用草席一卷，背负上身，背到了自己的药庐里。

药娘也是个女人。

她明白，此时年纪轻轻如念奴，定是觉得生不如死了。

药娘黯然自责。

她想，终是她走时，没仔细叮嘱与念奴，也未上心，替她将那大屋从外边儿落了锁，才惹来念奴今日的不测。

她不禁没有完成燕姬的嘱托，反而一个不留心，害念奴二次受到伤害。

而且是比奉义君更猪狗不如、卑贱肮脏的那群臭男人们的践踏。

这是多么大的羞辱！

“哎。”药娘抬头望了望门外的明月。

已是四更天。

她又瞥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的念奴。

她知道，虽然念奴一直闭不睁眼。

但是，她知道的，念奴早已恢复了意识。

她的药，从来百试百灵。

只是念奴自己不愿清醒而已。

药娘突然走到了床边，坐在了边上的小凳上，柔声缓缓道：

“已经四更天了。天一亮，我将奉君上的命，出府去给柳府的姨奶奶出诊去......”

本来，药娘想苦劝念奴，明日她不在药庐中，留她只身一人，自己难以照拂她，希望她赶紧趁热喝了她刚刚熬好的那锅粥——可是，察觉到念奴在听到“出府”二字时，似是晶莹的睫毛微微抖动，药娘欣喜不已。

瞬间，心中有了别的主意。

她掀开了念奴的被子。

“柳府寡居的姨奶奶是奉义君这两年的新姘头，众所周知，明早天一亮，我就必须出府，去为她诊脉。你若是但凡还有一丝半点的不甘心、还想再最后一次搏一搏命的话，你就听我的劝，坐起来，好好喝下我辛苦煮的粥。不然，若是你自己都自暴自弃，不想活命了，那我也不再废话多说什么，就权当我这一片好心，喂了狗罢！他日你再是死是活，也是你自己的命中造化了。毕竟这世道，谁与人好？大家活得皆是混沌，有亲无亲，还不都只能靠自己，辜负的是谁？最终还不都是自己......”

药娘再絮絮叨叨说得动容，却见念奴缓缓睁开了双眸，两条纤细的胳膊颤抖着，固执凭一己之力，要撑着身子，坐起了身子来。

那双美目微凉泛光，直直盯着药娘：

“我吃......”

药娘一愣，喜道：

“好，好叻！”随即急急取了小碗来，一口一口喂食于念奴。

“药娘，谢谢你......”念奴边食边喘息着，“生逢乱世，能遇见你和......你照拂，是我的福报。我朱念月，领你这份恩情，此生不忘，无以为报了......”

药娘听念奴如此慨然，双眼亦一红，笑骂道：

“我乃医者，医者仁心，什么报不报的！你明儿好好的从这儿出去，以后也好好的活着，就是阿弥陀佛了。”

“不会连累你罢？”

“不会。我自有法子，叫他们以为是你自个儿乔装打扮逃了去。追究不到我身上，再说了，还有燕姬帮我说话的，你只管放心。”药娘满不在乎道。

念奴才点点头，却又哀叹道：

“可怜我的琴还在琴室里......留给了这奉义府，真是不甘心......”

“琴？”

“是‘春雷’古琴，齐寅贵自廷尉大人府中取得，赐予了我专门抚练，却不知，原本此琴乃为我曾祖辈所有，昔年我祖奶奶曾于我年少时，手把手教授与我，弹奏此琴......后来几番王权变故，此琴葬于帝王家，也是后话了。祖辈嘱我不再提，故我人前从不敢言。”

药娘恍然：“原来如此啊——放心，稍晚我去琴室替你偷偷取来！”

念奴大惊：

“这？！”

药娘笑了：“此琴既然与你重逢，就该物归原主。你人都走了，还留这古琴给奉义君糟蹋不成？我可看不过眼——要么，你带走，要么，改日我宁可砸了它！省得听别人弹奏那些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