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长大（2/2）

一身暗紫色常服的汪忠嗣从门外跨步进来。七年了，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英武男子脸上雕刻下更多痕迹，他依旧俊美清朗，犹如天神，只有鬓角微白两束细发，编入发髻，映衬着眉目之间流露出不同青葱少年的霸气与沉稳。

汪忠嗣一见恭敬迎候的明月夜，不由自主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齿，语气亲密宠溺道：“夜儿，衣服可喜欢？”

“将军来了，明月夜给您请安。”明月夜微微鞠礼。汪忠嗣微愣，紫蕊和一众下人识趣地走出房门。

“丫头，又闹脾气了？”汪忠嗣用指尖刮了刮明月夜肩上雪貂兽的鼻头，那家伙只抬眼看看他，然后窝成一团，继续酣睡，他好笑道：“这老东西，再有两年就能人语了，却越来越懒。”汪忠嗣抚摸着桌子上精致的衣裳：“不合心意？我命人再做。”

明月夜微微颔首：“将军日夜忙于公务，又怎有了闲心关照月夜。”

汪忠嗣朗然笑道：“好了，怪我这几日忙着练兵，没来看你。这些年突波屡犯大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驱除鞑虏，大常不知损失了多少忠肝义胆的好将士，却历次征战未果，边境百姓更惨遭荼毒，苦不堪言。近日，朝中宰相力举和亲之道，皇上怕也动了心思。把一个弱女子扔到蛮荒之地，用她终身换取短暂和平，这权宜之计卑鄙至极。为父力谏讨伐，此战势必完胜方可，为破突波铁马阵法，为父在军营训练新兵月余，出兵在即，新阵法若能事半功倍，就能少枉死些将士性命。这些年，大常为了打胜仗死了很多人。百姓们都盼着真正的太平盛世。”一提到排兵布阵，汪忠嗣的眼睛发亮，神采飞扬。

“带上我吧？”明月夜跃跃欲试、趁火打劫道：“我懂医术，愿祝将军一臂之力。”

“不行，战场无情，你还是个孩子。”汪忠嗣神色凛然，断然拒绝。

明月夜失望地转过身：“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为何我不能跟随将军呢？若您首肯，月夜大可女扮男装做军医，再者，您那军医的医术可不怎么灵光。”

“嗯，程忠生最怵你，你没少拿他试毒，让他白白为你试了药都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道儿”汪忠嗣揶揄道：“丫头，你和慕雪都快十七了。慕雪花红女工样样精通，你却只爱寻药制毒，将来如何为人妻母？”

明月夜嘟囔着：“谁说要嫁？将军嫌弃月夜了吧。若这样，月夜就带着小铃铛自谋生路去，小女子就此拜别，感谢恩人当日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报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明月夜作势要跪，被哭笑不得地汪忠嗣一把抄起，哄道：“好了。”他沉吟片刻：“爹老了，怕百年之后，你无所依靠。战场之上，刀剑无情，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万一……”

“没有万一。”明月夜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她去堵汪忠嗣的嘴，他的唇瓣温热柔软，而她的手指冰冷颤抖。

“若将军有意外，月夜绝不独活。”明月夜嗫嚅着，一双眸子已经开始有盈盈泪意，她凄然道：“这世上，我只你一个亲人。”

汪忠嗣望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女子，依稀描画着记忆中的美好瞬间，那娇嗔的语调与神情似曾相识，此情景重重锤痛了他的心碾碎了他的神。刹那之间他几乎失控地想要把面前女子拥入怀中的冲动，但理智咆哮着挣破了情感的伏击，他几乎是慌张地退后几步，唇边依然留有她肌肤的馨香与温暖，他发觉自己，竟然如此，眷恋。他望着她，这还是那个抱着自己哭的小鼻涕虫吗？他怀疑后遂震惊，心下怦然，烦躁不堪，他心道：“夜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快长大？”。

失神片刻的汪忠嗣努力恢复冷静，他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一片白色奇花，花枝招摇，叶影婆娑，一如两人都动荡不安的心。汪忠嗣犹豫着，终于艰难开口道：“人总会终老。爹此生未尽心愿就是为你寻一门可靠的亲事，若夜儿能与心爱之人，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也对得起婳儿在天之灵。我和你娘，不曾有的幸福，夜儿一定能得到。”明月夜的心被剜痛了，她明白，刚才自他眼眸中突然迸发的热情与渴望并不为她，随即而来的克制与尴尬则出卖了他此刻的矛盾不安，他始终忘不了她——明妤婳在他生命中无可替代，大局已定，无力回天。这样刻骨铭心的记住，用生命的惨烈代价，自己的娘亲，她到底聪明还是糊涂呢？明月夜五味陈杂。

“想我汪忠嗣戎马半生，历经大小战役数百余，任其龙潭虎穴，出生入死，未曾半分迟疑，而我今生悔恨，唯有不该让妤婳进宫，那时年少轻狂，为道义所累，为名利所束，一点虚荣与傲慢竟铸成大错，终究百死莫赎。”汪忠嗣狠狠地把手掌拍在窗框上，不负重荷的雕花木材发出阴沉闷响：“月夜，爹希望你和心爱之人，一如神仙眷侣，不离不弃。”

明月夜莫名冷笑道：“世间男子，哪有不贪恋功名利禄的？神仙眷侣或世外桃源，痴人说梦吧。月夜不敢奢求。”她一步一步走近汪忠嗣，定定地望着他，声音低婉却字字清晰道：“我只想一辈子跟着你，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