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月寒枝（1/2）

此去北地，路途遥远，几乎是要横穿整个极北，途中要从正中间直穿布丹沼泽，再往北，经过北部荒无人烟的辽阔的苔原、冰原地区，最北，便是那一处极北最神秘的断崖——望海崖地宫！

小桑与老车夫二人北行却是极其顺畅的，一路上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问题，这是因为，这位老车夫特殊的身份！

他名唤巴图，是千机门上代门主身边的侍从，说是侍从，其实倒不如说是千机门专有的，叫做跑马官的车夫，他幼时便跟随老门主，直到后来老门主故去，少主继任，方才离开地宫，倒不是他与新门主有何嫌隙，只不过是，他要在皇城等待，直到皇室天命之人出现，然后，要带着那个人回到千机门，在地宫里取回一样东西。

他十年前南下，甫一出现，便与苍一接头，就此在苍一那里隐姓埋名十年，就为着等小桑长大。

他每年都要回一次望海崖，将一年的吃食带回千机门，他对这条路已经了然于胸，哪里有冰原狼群，哪里有冰匪，哪里有村子，他都明白。

小桑一路上带着那只猴儿，听老车夫絮絮叨叨讲着，十几年前，千机门老门主辅佐她的父亲，如何横扫极北各部、一统北地的往事，这其实还算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别人讲述那一段历史，以往她对桑丘戟的认知只有半山草庐那张画像，还有地下室里经后人加了主观认知的记载。

巴图口中，她的父亲，这位极北前无古人的大帝，年少时便骁勇善战，意气风发，为人极为正派，讲义气，手腕铁血，霸气悍然，能够在十七岁便统帅三军，征战四方，麾下骑兵战无不胜，后来，巴图的故事中又添了另一个人，便是小桑的娘。

她只身一人来到极北，与桑丘戟合作，成为第一个被巴萨大神认可的异国女子，获得“神女”殊荣；她会四处探访古老的墓葬、神秘的山洞、古旧的老城池；她喜欢在每一场战争之前为那些即将死去的生灵念经；她喜欢在篝火下歌唱；她将南荒的红茶带到极北，与牛羊乳一起做成香甜可口的奶茶；她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珠串送给年轻的姑娘；她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追赶着呼兰马崽子……

小桑第一回知道，原来，除了那些书册上，对他父亲狂肆霸道、嗜血残忍的描述之外，还可以听见他在深冬与牧民一起照顾牛羊、他在夏夜的篝火旁曾经挽着阿日善的手念过情诗……

或者，与书中那个灵动聪慧，大气高贵的阿日善神女不一样的娘，小桑仿佛看见了那个善良活泼的少女，走过千山万水，在这荒凉广袤的大草原上，遇见那一只矫健的年轻雄鹰，一同谱写出那些鲜活的、美丽的、叫人热血沸腾的传奇故事。

巴图曾经跟随在千机门主身边，见证了桑丘戟、阿日善的那些故事，他比史书更加公正，如今能找到的关于那一段历史的所有记载，都是对闻人正的褒奖，对她的爹娘的贬低，小桑能理解这种不公正的言论的，历史是个最势利眼的玩意儿，它总是善待胜者，极尽可能地贬低失败者，把鲜花和掌声用作锦上添花的陪衬，把嘲讽和诽谤扔给失败者用来落井下石。

历史产于文人的笔杆子，能写出怎样的话语，皆由利益来决定，谁掌控着文人的命，谁就掌控着历史的走向。

与那些有失偏颇的文献记载想必，小桑更相信巴图，也相信普通的极北民众，即使，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被巴萨大神忘了。

一路上，就这样听着一个个陈年旧事，感受着那些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的片段，小桑在这些已经成为别人的美好记忆的事情中，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有爹娘的，她的爹娘不再是传说中的、蒙了一层纱的虚无缥缈的影像，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物。

十一月的沼泽，所有的低洼地都已经封冻，呼兰马拉着装了挡雪板的马车行得飞快，一路上燃着伽罗香，狼群倒也没有侵扰他们，沼泽地上栖息着众多的耐寒动物，普通鸟类，鹰隼，冰猴，冰原狼，各式各样的都有。

那些鸟类便是他们一路上的主食，偶尔遇上一个不冻湖，还能抓到几尾鱼儿。

这么多天的行程中，虽没有见着任何人影，他们二人一猴倒还算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二人都是已经适应了极北的寒冷的，小桑特种军官出身，本就对环境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适应能力，如今又在博尔古村那个雪窝子里生活了十一年，何况，后来的五年，师父每到冬日，还会带她进大苍山；至于巴图，他就更能适应了，在望海崖地宫长大，如今年近花甲，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千百遍！

出发后的第十七天，他们走出了被冰雪覆盖的布丹沼泽。

越往北，天黑的越快，黑夜越发漫长，幸好，巴图已经习惯了在每天有**个时辰都是黑夜的日子里赶路，因此，他们倒也没有降低速度。

出了沼泽，其实并不明显，这片地界虽然外表看来一样是大部分地方有着被冰雪覆盖的旷野，只是扒开雪被，与大沼泽下的枯草不同，这里能看见的不是苔藓，就是砂砾石子。

过了这片冰原，便是望海崖，这一段路，二人给呼兰马包了厚厚的棉絮，又走了十几天，从十月末走到十一月末，小桑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她来的时候，正好是每日两个时辰的白昼中的第一个时辰。

呼兰马拉着马车踏在冻得坚实的冰砺层上，飞驰过一片纯粹的终年不化的冰原之后，便到了那一处地宫。

那是一块巨大的石碑，铁画银钩地刻着墨黑的几个大字：望海崖，末尾的落款是，桑丘烈。

这是极北开国王上桑丘烈，四百年前曾经亲自以佩剑雕刻的。

“公子，到了”小桑本就透过打开的车窗，瞧着那石碑，待巴图将马车停下，她便站起身来。

小桑出了马车，走到石碑前，摩挲着石碑上的桑丘二字，伫立良久。

巴图抱着冰猴儿，远远地站着，并未上前打扰小桑，他只看见，瘦削的少年，鸦青色大氅在刺骨的风中翻飞，少年散着的发遮挡住了面容，少年好似说了什么，又好似没有，风太大，他没有看清，也没有听见。

“走吧，去见千机门主”

“是”

少年人清冽的嗓音中，一片平静淡然，面上也是一贯的温雅清和，云淡风轻，巴图什么都瞧不出来，也不想瞧出什么来，少年说了，他便跟着照做。

转过石碑，是一另一片旷野，旷野的尽头，是蔚蓝色的，飘着不少浮冰的北海。

巴图在石碑上一处凸起处微微按动，眼前的冰面上便裂开了好大的一方入口，往下走几十个台阶的地方，便是一扇紫金杉木大门，门边，光滑平整的冰面上，是一排齐整的冰刀，密密麻麻，向上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