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魔星落，独对黄昏（2/2）

“伏羲大神，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问你是否后悔那般对待母后和我。你却连半分悔意都没有。为了擒住我，你也可以完全不在乎属下的生死。在你心里，权势永远是最重要的。”

少羽叹了口气，抬眸平静地望着伏羲。那平静无波的眸光，让伏羲觉得愈发恐惧，不禁紧了紧架在幻儿脖子上的轩辕剑：“少羽，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她的性命吗？”

“她的性命？”少羽似乎觉得伏羲的问话十分有趣。他将眸光转到幻儿脸上，“幻儿，若我死了，你还能活吗？”

幻儿轻轻摇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朝少羽笑了笑。

少羽侧头笑了笑：“那，你愿意为我死吗？”

幻儿轻轻点头，同样没有丝毫犹豫。不用说那些要少羽丢下她一个人逃走的话。幻儿知道，只是轻轻点头，便足够了。

“傻丫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少羽的目光在幻儿的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转回到伏羲脸上，“伏羲大神，幻儿肯为我如此，你是否觉得羡慕？”

伏羲的确有些羡慕。曾经，也有一位女子，如此真心真意待他。可惜，那女子的力量太强，强得让他忌惮。在他使用卑鄙的手段盗取了她的法力之后，那女子便走了，再也没有来见过他。

少羽提高声音，朗声对远处的梼杌和混沌说道：“梼杌，混沌，你们可在？”

“属下在！”异口同声的声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

“你们可愿为本座而死？”

“肯！”混沌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属下在镇魔塔林中，陪了主上三千年，忠心天日可鉴。”梼杌一如既往地急于表达自己的忠心。

少羽满意地点了点头，紫眸望着伏羲，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我有爱我至深的女人，有愿意为我效忠的属下。伏羲大神呢？除了权势，你手中还有什么？”

伏羲动摇了。他的目光在一张张陌生的，带着敬畏的脸上扫过，突然觉得，这些将士之所以听命于他，只是出于对他力量的恐惧，只是因为他是神族之主，而不是出于对他的效忠。

少羽仔细欣赏着伏羲脸上那略显无措的表情：“伏羲大神，真心是要拿真心换的。你不曾对他们用过真心，又如何能得到他们真心的敬重和爱慕？便如，他们如此爱我，敬重我，我自不会让他们因我而死。”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少羽将碎魂剑***了自己的胸口。当人们反应过来是，碎魂剑已深深刺入，直没剑柄，剑刃从后心透出。谁也没来得及阻止。

轩辕剑掉落，伏羲向后踉跄了一步，用手掩住口，呕出一口鲜血。定定看着少羽，伏羲脸上只有一个表情：难以置信。

“其实，我早就想杀你了。可我向来洁身自爱，弑父这种大罪，我担不起。”少羽仍笑的云淡风轻，“所以，我拖了你一起魂飞魄散。顺便为天界扫除两个灾星。从此以后，天界当安宁太平，再无征战了。呵，真是功德一件啊……”

止不住喉头狂涌而出的鲜血，伏羲怔怔望着：“你……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是么……”鲜血噎住喉头，少羽的身子晃了晃，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少羽……”幻儿飞身到少羽身旁，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神色倒不如何惊慌。

凝望着幻儿，少羽眼中千般不舍，万般留恋，浓浓的情愫一如镇魔塔林上空的雷云，千年万载无法散开。敛了眉眼，勾起嘴唇，柔声道：“我都快死了，你还不肯为我落一滴泪吗？”

幻儿摇头：“有什么可伤心的？你死了，我便跟你一起去。你不是说，喜欢，就该生死相随？不是说，就算是死，也要带着我一起？”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做那种，要你忘记一切，独自活下去的蠢货。”

“什么意思？”幻儿怔住了，隐隐明白了少羽的意思，心中反而升起一丝不安。

没有回答幻儿的问话，少羽唤道：“梼杌，混沌！”

“属下在！”趁着神君阵脚大乱，梼杌和混沌早已冲到少羽身旁。混沌还可勉强保持镇定冷漠，梼杌的声音却已经发抖。

少羽平静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带她走。”

“不……不要！”幻儿惊惶地死命拉住少羽的衣襟，“我不走，我不走！我陪你，或生或死，我都陪着你……”

心口猛然间的抽痛，竟比碎魂剑穿透心脏还要疼。少羽搂过幻儿，吻住了她，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她的唇。两人的身子猛地贴合在一起，插在胸膛上的剑柄又向内推了几分，鲜血迸溅，可少羽并不在意：“我本想让你陪我同生共死，可不知为何，最后却改了主意。幻儿，好好活下去，明日日出之后，忘了我……”

幻儿摇头。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使劲摇头，使劲搂着少羽。可她还是被少羽推开了。匆忙去抓，幻儿只抓下了少羽系在腰间的荷包。紫底的荷包，绣着洁白的曼陀罗华……

“带她走！”少羽猛地将幻儿推到梼杌和混沌身旁之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自己的身子却如流星一般，直坠向凤栖山。

“不！”幻儿想要冲过去抱住少羽，却被混沌拦腰抱住。

“梼杌，走！”对于少羽的命令，混沌从来都是完全服从，并冷静地执行。梼杌咬牙起身，随着混沌向天河方向冲杀。

神族的兵将看到方才发生的一幕，早已愣在了当场。等到伏羲倒下，生死不明，更是不知所措。慌乱间，也没有去阻拦三人逃脱。

“放开我……”幻儿死命的挣扎，想要回到少羽身边。被混沌一记手刀，砍在后颈，昏了过去。昏迷前，她所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少羽流星般坠入凤栖山。凤栖山随即崩塌，烟尘四起。整座凤栖山几乎在瞬间垮塌，将少羽埋没在飞灰之下。

——真是个与帝王身份极为相称的死法。就算是死，也不愿将尸骨交给别人践踏。少羽，你不留下尸骨，是怕别人玷污了你那绝世的容颜吗？还是，不想让我再寻到你？你早就打算好了，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是不是……

……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黄昏。幻儿最先看到的是采儿的脸。若不是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身在帝星魔殿中，躺在微尘殿的寝宫内，幻儿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幽都的勾魂使者，几乎要以为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个漫长的梦。

“采儿姐姐，你醒了。”这本该是幻儿一直期盼的事。看到采儿复活，她本该欣喜若狂。可现在，她却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勉强撑起身，触手摸到的，是曾与少羽翻云覆雨的床榻。身上的力量瞬间被抽走，幻儿再次跌在床上，已是泪眼模糊。

“醒了，就将补药喝了吧。”采儿身后的判天，将一碗药递到幻儿面前。

幻儿摇头，平静地道：“不必了。少羽不在了，我……我也陪他去好了。”

“你非要死，我也不拦着。”判天轻叹了一声，“但你要明白，你与少羽已有了肌肤之亲。或许，你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若是你死了，便可能扼杀了少羽留下的唯一子嗣。”

“判天！”采儿觉得判天的话说得太过无情，回头瞪了他一眼。

幻儿却在失神发呆：原来如此……所以你强要了我？你只想用一个渺茫的希望拖住我。是否有了你的子嗣，现在当然看不出。而明日日出之后，我便会忘了你。少羽，你这个骗子！你好会算计！你，好会算计……

愣了许久，幻儿才缓缓开口道：“少羽，是不是早就打算好，跟伏羲同归于尽了。”

判天默然点头：“他早就做了部署安排。之所以急着在凤栖山让我复活，也是怕累得我的魂魄随他一起魂飞魄散。或许，他本还存了一线生念。可伏羲太过绝情，竟然到了最后，都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少羽留了书信给饕餮，让他在事态平息后打开。书信上，将后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可见，他确实早有跟伏羲同归于尽的打算。”

“书信上，有没有留给我的话？”

“没有。”

幻儿苦笑：是了……既然明日就将你忘了，你还留话给我做什么？为了平息天界的纷争，你拖了伏羲魂飞魄散。为了让我活下去，你让我忘了你。我想，魔族的事务，你也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吧？

幻儿接过药丸，仰头喝了下去。药是苦的，喝到口中却不觉得苦。因为，她的心更苦。

将药碗递回，幻儿垂眸道：“判天大人，采儿姐姐，还有众位，你们能不能先出去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怕众人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寻短见。判天大人不是说了，或许，我腹中已经有了少羽的骨肉。若是真的有了，我怎么能不为他生下来？”

采儿想说什么，却被判天拦住了。

“那你好好保重。”判天带着众人一起退出了屋子。

等到众人都退出屋子，带上屋门，幻儿才拿起放在枕边的荷包，那是少羽最后留给她，也是还给她的东西。他再不欠她什么了，可她却欠了他。

拿着荷包，幻儿轻轻吟道：“曼陀罗华，花开叶落，叶繁花藏，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惜，世世思念，永生永世相错。所以，今生，我们还是错过了，是不是？少羽……少羽……”

……

从几案上抱了琴，幻儿走出寝殿，出了微尘殿，向忘忧池走去。

“是你？贱人！”在忘忧池前，幻儿碰到艳姬，艳姬双眼通红，一个耳光扇在幻儿脸上，怒道：“前世，你害他受了三千年的苦；今生你又将他害死了。现在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抬手轻抚了一下脸颊，幻儿一个耳光扇了回去，嫣然浅笑：“就算被我害死，他也是我的，是死在我手里，轮不到你教训好。”

艳姬捂着脸，惊得瞠目结舌。

幻儿抱着琴，走到池边，掐诀念咒，在池面上架起一道冰桥。沿着冰桥，缓步上了忘忧亭，回首仰望，正好可以看到西沉的落日。

将琴摆在几案上，幻儿坐在琴旁，独对黄昏：“少羽，你不是说，等回来后，便跟我到忘忧厅来？你来得迟，也不知跟我说一声。也好，我便在这里弹琴等你。你想听什么曲子？此情此景，我便为你奏一曲《对黄昏》，如何？”

琴声响起，缠绵婉转，如泣如诉，带着说不尽的不舍和眷恋。如落日余晖，留恋尘世，迟迟不愿离去。然而，琴曲反复回旋中，夕阳终是落了。不管琴曲如何婉转，仍是留不住落日。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池边的莲花灯亮起，池中的夜明珠也渐渐明亮。

琴音没有停，只是曲子变了。一首首曲子从十指间飞出，不知在向谁诉说着情义。

十指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被琴弦刮破，琴弦上血迹斑驳，琴身上也是血渍点点。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针扎一般，指间弦音更急：“少羽，你说过，琴技再高，伤了手，也弹不出好听的曲子。你看，如今我手伤了，不是照样能弹得不错一音？”

伤了又如何？你已不在了，我抚琴有给谁听？是啊，原本是抚给谁听的？怎么好像快要忘记了？不，不要……好残忍，为什么，连记忆，都不留给我……

琴声彻夜不断，似是怕断了，便再也记不起对某人的思念。

红日喷薄，跃出云海之时，弦音骤停，幻儿将伤痕累累的十指捧到面前，怔怔望着，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腮边的相思泪，又是为谁而流？似乎是为了一个人，一个骗了她，害了她，仍割舍不下的人。可是，为何不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谁了……

“我本想让你陪我同生共死，可不知为何，最后却改了主意。幻儿，好好活下去，明日日出之后，忘了我……”

（帝星魔殿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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