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团圆（1/2）

第十一章团圆

张娜开着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行，她心里想：王记要从一个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城市工作，他的生命、户口、工作和生活方式虽然融入了城市，但他的灵魂却仍然停留在离城市不远的那个农村。我们不是说农村有什么不好，至少农村出来的人，在用钱方面就没有城里长大的孩子那样大气。

节俭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人人都应该遵守，谁也无话可说，但节俭到一毛不拔的程度，别人看不起你，自己也活得难受。

张娜就听王记要曾经说起过一件事：有一次下雨天，他在街上被淋得像一只落汤鸡似的，拿着手机在一个宾馆门口与对方通话，口里与对方说着：“行—，行—，好！”没想到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挣脱他妈妈的手走过来，将自己正在吃的两个包子给了王记要，王记要不明就里，猛然一想，孩子可能将他当成要饭的了，这才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挥挥手，笑着对他说：“谢谢，你真乖—”

他想，这孩子真有爱心，在孩童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叫花子。王记要苦笑一声，天真无邪的孩子啊，你哪里知道叔叔可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地位的官员，只是暂时的落魄而已。

他不想伤孩子的心，就在孩子面前扮一个叫花子又有何妨，我们千万不要亏待孩子，因为他终究会长大；当然，我们也千万不要亏待老人，因为我们终究有一天会变老。

坐在张娜的车里，他看到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阳光、自信地驾着车在车流中任意驰骋，幸福地开着属于自己的小车，朝着回家的路上奔跑，王记要心里像打开了五味瓶，说不出的酸楚滋味涌上心头。自己的驾驶证拿了五年多了，方向盘都不敢去摸一下，因为兜里没钱，生怕开车闯祸，现在连怎么去发动车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现在都不会开车了。”王记要喃喃地说。

“开车很容易，你这么聪明，只要三分钟就学会了。你看，左脚踏，右手挂；按喇叭，松手刹；慢慢抬，稳稳加；车子就开始走了，眼睛看着前方，有情况就踩刹车。你不会开车没关系，反正结婚后，每天我们一起上下班，你安安心心坐在副驾驶位置闭目养神就行了，老婆我就是你的免费司机。”张娜说着，将车停在路边，自信地在自己的车里，给王记要做着开车的示范动作。

在王记要看来，张娜她们这些官二代，什么事都没放在眼里，开车更是豪气冲天，如脱缰的野马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坐她的车要有一个好心脏，一般的人根本不敢坐她的车。

王记要酸溜溜地对张娜说：“不怕挣得少，就怕去得早，很多年轻人因为车祸过早地失去了生命，有车的人离车祸也就不远了。”

“不要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人不走运的话，喝水也呛死人，吃稀饭也会咽死人的。过去一些卖菜的、补鞋的大嫂现在改行在街上开的士，也照样开得很好的，哪有那么多车祸，自己注意点就是了。”张娜说，开车最主要的是控制速度，只要速度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遇到紧急情况，刹车就可以了，再说还有保险公司在后面撑腰，不要怕这怕那的，在外国从几岁的小孩到八十多岁的老人都会开车，究竟碰上车祸的人是少数。

张娜的妈妈去年坐她的车，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与别人的车从侧面冲撞过一回，虽然她妈妈只是受到了一些轻微伤，并很快恢复了健康，但她后来逢人便说：“还是走路好、走路最安全”。

是啊，只要迈开脚步，就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不过你的两只脚永远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

坐在车里享受着属于别人的幸福，分享着张娜生活中的快乐，王记要本来应该知足了。可他的小人心态又发作了，此时此刻他心里想到自己与张娜的生活水准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可能是“没投好娘胎”造成的，他竟然怀疑张娜的汽车是因为她有一个当官的爸爸，她用家里的钱买了汽车。

王记要想：转型时期的中国目前尚处于市场经济不完善阶段，由于市场配置资源的功能还不完全具备，双轨制的体制使政aa府在配置资源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政aa府部门成了各种利益集团追寻的猎物。官员们在“权钱交易”中的各种手段使用之极，增加人民群众之苦。而那些坐镇一方的各级官员们则敞开荷包受贿，想着法子勒索，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搞得社会生活越来越黑。王记要看着张娜，想着自己也快要和官员的女儿结合在一起了，心里觉得不安起来。

张娜开着车，还以为王记要在欣赏自己的美貌，看着自己发呆，心里美着呢，她说：“你在想什么？看我的眼光怪怪的，那天在宾馆还没看够吗？”

“看着吓人，我电脑里面还有照片，随时可以看到你的庐山真面貌。”

“你赶快给老子删了，人家去用你的电脑怎么办？”

张娜边开着车边跟跟王记要说话，心里也突然产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爸爸他……”王记要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去你妈的，你不好好想我，倒想起我爸爸来了。我爸爸怎么啦，你面都还没见着，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张娜眼看着汽车前方，头也没回地与王记要说话的。

“我是说，如果你没有这样一个好家庭，你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穷折腾，必须要自己奋斗买车、买房，所以很多人都同意这样的观点：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生得好。你嫁给我不一定说是嫁得好，但你生在公安局长之家就是生得好，投胎投对了地方，不但可以衣食无忧，至少没有人敢欺侮你。”

王记要说着自己的观点，张娜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将他吓一跳，意思是抗议对他的不满。

“你还说不说？”张娜生气了，一脚蹬下了刹车。

王记要说：“好，好，我不说了，你专心开车。”

他吓了一跳后，只好提醒张娜开车慢点，司机是一脚踩油门，一脚踩牢门，人命关天，安全胜过生命，责任重于泰山，来不得丝毫马虎和闪失。

张娜没有理他，稍息沉默后，她对他刚才的话进行反驳：“刚才那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没人敢欺侮我是真的，从小到大，只有我欺侮别人的，没有任何人欺侮过我。你是唯一欺侮过我的人，因为我太在乎你了，生怕失去你，所以在你面前我是彻底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至于生在干部家庭的其它优越感，我可没有感觉出来，感觉到的只有爸爸妈妈的严格要求和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情。我不是他们希望的那种成龙成凤的材料，她们怎么打怎么骂都没有用，只会增加父女、母女之间的怨恨而已。”

“你在我面前倒是很乖的，我要你在下，你就在下，要你上位，你就上位，从没有违背过我的意愿，你在床上的温柔让我很感动，也很幸福。”王记要自以为是地说。

张娜红着脸，对他说：“还说呢，是爱改变了我的性格，自己害怕失去的，不是青春的容颜，也不是温暖如春的家，而是你对我的爱，没有办法，你是我下半辈子的依靠。”

张娜将车开到了父母居住的公安局家属区，这是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设的机关干部职工住宅楼，一些黄白色的外墙开始剥落，密如蜘蛛网般的电线、电话线、有线电视网络线、内部电话线、电信公司、联通公司、铁通公司的网络线、晒衣服的铁线等等，架满了房前屋后的树木及房屋楼梯两侧。

“哪有这么多线？”王记要问。

“到处都是一样的，你又不是外星人，有什么奇怪的。”张娜说。

王记要观察了一下，从大门进来到张娜家门口，至少有五个摄像头在关注和收集这几幢楼的相关资料信息。他心想：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领导干部行贿受贿好像不太方便，谁进来这样的环境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大家都看得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么密集型的住宅，谁家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社会监督领导干部的住房应该都按这样设计才行，让当官的居住在普通老百姓当中，看哪个还敢受贿，这个家属区肯定是清官多。王记要走到哪里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用自己的判断去识别这个人是好人，还是那个人是坏人。在他的心里除了极少数人身上的善良、诚实，这些难得一见的品质还能让他有一丝感动外，对于他所接触到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总是保持相当的戒心和警惕，他决心要与坏人势不两立。

“这就是我们家，不知道我爸爸今天在不在局里值班？”张娜来到家门口，手按门铃，并亲热地喊叫：“妈妈，妈妈开门。”

没有农村里开门时那种“吱呀”一声，张娜家的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中老年妇女拉开了门，脸上和蔼可亲地对王记要说：“欢迎，你是小王吧，我们听娜娜说起你来，总是神采飞扬的。”

“阿姨好，我叫王记要，是张娜的同事，今天来给您添麻烦了。”王记要礼貌地向张娜的妈妈鞠了一躬。

“快进来坐，进来坐，我们常听张娜说，你是一个多才多艺、上进心很强的年轻人，以后要多帮助张娜学习文化和科学知识，这孩子单纯得很，性格又不是很好，要靠你多指教才行。”

张娜的妈妈谢老师说起自己的女儿来，总是不满意，张娜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离父母的要求还是很远。

“哎呀，我的好妈妈，女儿已长大，来，回报您一个吻。”张娜朝她妈妈撒娇，并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

张娜妈妈高兴地接过他们俩手里的东西，往客厅的茶几上放，并高声喊着在里面书房张娜的爸爸：“老张，老张呃！孩子们回来过节了，别看报纸，赶快出来张罗开饭。”

张娜的爸爸张国东从房间走了出来，身材魁梧，王记要估算他至少有一米八五的身高，二百三十斤以上的体重，难怪张娜长得这么高，原来是随他爸爸的遗传基因。

趁她爸爸还没到跟前，张娜小声对王记要说：“爸爸是一个在本地公安战线战斗了三十年的老警察，他能够长期保持旺盛的斗志，让一些地痞流氓、扒窃惯偷听到他的名字后都闻风丧胆。一些大案、要案，爸爸总是在指挥中心亲自坐镇指挥，威震敌胆，确保一方平安。当然俺老爸也不是靠名气吃饭的，而是他有一身硬气功让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服，五十多岁威风不减当年，一拳能将墙打穿，还要将墙那边的人震倒在地、耳鼻出血，谁有我爸的盖世神功？你要不要试试看？”

听到女儿在夸自己，张局长自谦地说：“你不要出爸爸的丑啦，我可没有那么厉害。你是小王吧？张娜经常提起你。”

“张局长好，我叫王记要，是张娜的同事，我们完全相信张局长的惊世武功，这是全市人民的骄傲。”

王记要口里恭维张娜爸爸武功高强，心里却想：最近一段时间，一些机关干部和职工纷纷议论张局长的事，听说上级纪律检查委员会接到群众举报，说张局长在公安局新建的办公大楼基建工程中，收受了承建单位的好处费，纪委检查组经过调查，张局长虽然有违规使用经费的问题，但不构成犯罪，只是违规而已，也就是说无任何证据证明他有行贿受贿行为。市主要领导找他谈了几次话后，官复原级别，但改为市政法会调研员。在新公安局长到来之前仍然主持公安局的日常工作，公安战线的一面旗帜总算有惊无险地平安着陆了，张娜一家人嘘了一口大气，张国东在家里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对女儿说：“你爸爸红旗不倒，我还是局长级别，爸爸没有让女儿蒙羞，你不要害怕。”

那天，她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喜泪而泣，她妈妈像做梦一样喃喃地说：“谢天谢地，没事就好。”

张娜的爸爸大步来到沙发前，和蔼地说：“小王，你坐，你坐。”他显得很高兴地示意王记要随便一点，不要拘束。

“今天来看望一下叔叔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王记要好像背书一样，语气不紧不慢，态度不亢不卑，显得很有教养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准备洗耳恭听长辈的训示。

张娜在旁边看到王记要拘束不安的样子，就跟他挨在一个沙发上，抢先告诉她爸爸：“老爸，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办公室副主任，平时对我们管理可严啦。”

“哦，好啊，严点好，对你不严点还不翻天，对一个单位来说，严格管理也是生产力嘛，是不是？小王。”张娜的爸爸含笑地对王记要说。

“是的，是的，听说张局长武功盖世，以后有时间还望您多多赐教。”王记要向张娜爸爸作揖似的拱拱手，敬请指教。

“不，不，言过其实，我会的只是传统武术的皮毛而已，吃公安这碗饭，没有办法，逼着你去练功。”

张局长谦虚地说，自己身为警察，必须具有一定的技战术能力，关键时刻才能战胜罪犯，保护自己。

王记要对张娜的爸爸张国东同志虽然不是很了解，初次见面看上去确实长得很非常慈祥，典型的一副外公相，脸色白净，红润，五十多岁了不出老，看起来像个四十五、六岁的样子，眼里却很厚重，威严中透出随和，随和中让人仰望。

在王记要的印象中，有些长期在公安部门工作的警察，整天绷着一张脸，虽然对坏人有一种威慑力量，但对好人有时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一种令人发怵的感觉。王记要觉得张娜的爸爸和蔼可亲，心中有大爱，家里有祥和，他消除了此前对警察的偏颇印象和心理障碍。

张国东伸出他的大手，与王记要有力地握了一下手，王记要痛得差点流出了眼泪，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在沙发上不作声。

张国东气色凝重、声若洪钟，看上去确实内功十分了得，他也知道女儿能够带这个男青年回家来，说明他（她）们的关系已经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所以他也想给王记要来个下马威，免得这小子以后欺侮女儿。

张娜爸爸对王记要说：“小王，我们家是虎父无犬子，张娜这丫头我是从小就教她女子防身术，散打和拳击等基本套路的，只有气功不适合女孩子，我没有教过她，不知她对你动过手没有？”

“张娜对同事、对朋友、对单位领导都很斯文，很有礼貌的，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没有对我动过手。”

王记要看着张娜，并在她爸爸面前表扬她，张娜微笑着点头，表示满意他的回答。

“那行，说明她确实进步了，不然的话，我的女儿我最了解，知子莫如父啊，她的毛病还是很多的，希望你们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互相团结，互相进步。”张局长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要王记要和张娜互相学习。

“今天是中秋节，爸爸妈妈也是知识分子中的优秀代表，女儿没有给你们买什么礼物，却给你们带回来这个活宝，能不能让他到爸爸书房写一幅书法作品留作纪念。”张娜征求她爸爸的意见，要王记要到爸爸平时读书写字的书桌上去写字。

“行，小王，我们这个家是非常平等的，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威，也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你的快乐、你的痛苦、你的困惑、你的思考，都可以与我们交谈、倾吐，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张局长听说王记要书法、绘画、写作样样能干，还获得过省级文学创作大奖，他很高兴带他进入了自己的书房。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卧室，房间不大，但光线很好，靠窗口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大部头的专业工具书籍，王记要来不及翻阅书柜里的经典书籍，当着她爸爸的面动手翻书籍也不太合适。但按照王记要的个人习惯，走到哪里他第一件事就是翻书看，到外地出差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新华书店，到同学和同事家里去玩，看到好书一定要借回来看，今天看到张娜家的书柜里堆满了各种中外经典名著、他喜出望外，记住了这是一个额外的收获，下次来一定会饱览一番。

张娜将墨汁倒进一个大菜碗，这是张国东写字的专用工具，别人写书法用的是砚台，他习惯用菜碗，这样一个用菜碗写字的公安局长却常常因为工作关系，根本没有时间去练习书法，断断续续练了几十年，没有太大的长进，写出的字最多参加过本局的过年过节书法绘画展，一些部下要将他的书法作品拿到市里去参赛，他说你们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吗？谁胆敢让局长故意出丑？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他的书法作品就只能在局里获个一等奖、二等奖什么的，张国东也知道那是部下故意拍他的马屁。

王记要将毛笔醮满墨水，龙飞凤舞地写出一幅：“立志不随流俗转，留心学到古人难。”

张娜在一旁帮他拉着宣纸，并口里念出声来，说：“好，这几个字应该还是拿得出手。”

“今天我是最幸福的日子，既享受了节日，又享受了爱情和亲情。亲爱的，你能不能写一首古诗词挂到我的房间去，认真写，写好一点哦，我要拿去装裱的。”张娜不管她爸爸在场，对王记要说着缠绵的话，王记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写点什么你最喜欢的？”王记要问她。

张娜说：“要不要我去妈妈的书柜里，找一本《唐诗宋词》过来，万一你记不得内容就麻烦了，爸爸这种宣纸很贵的，我们这边的文化用品商场没有这种纸卖，这种宣纸写下去一点都不醮，你看是不是？是爸爸托人从安徽那边带过来的。”

“你去找，找一首你喜欢的。”

张娜从她妈妈的书柜里找了半天，找到一本《唐宋文学览胜》，翻到了一首王绩的《野望》，她读着：“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张娜读完诗又看下面的详细注解，《野望》写的是山野秋景，在闲逸的情调中，带着几分彷徨和苦闷。举目四望，到处是一片秋色，在夕阳的余晖中越发显得萧瑟。在这静谧的背景之上，牧人与猎马的特写带着牧歌式的田园气氛，使整个画面活动了起来。这首诗宛如一幅山家秋晚图，光与色、远景与近景、静态与动态搭配得恰到好处。

“好，我就要这一首，你写好一点。”张娜对王记要说。